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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道走到盡頭,中央公園照例是酸酸馬糞味,混雜一股法拉盛韓國餐館裡常有的野蔥香。

    馬車上是污髒的紅色絲絨座椅,林立成擔心女人想坐馬車,他不想出那五十美元,更不想在曼哈頓上城這樣明目張膽地存在——公園附近住着不少他認識的人:哥大的訪問學者,對八十年代滿懷想象的學生,那些研究中國的美國人。

    林立成擔心在這裡遇到他們,在草地、落葉和有蓬松大尾巴的松鼠前尴尬冷場;中央公園有一種明亮柔情,讓人難以啟動對往事的回憶,而除了往事,林立成覺得自己和他們無話可說。

    到了現在,他和誰都是無話可說。

     還好女人隻是拉着他一路走到湖邊,指着地上的一隻鳥說:“看到沒有,那是普通燕鷗,Commontern,還有一種有黑眼圈,叫加拿大燕鷗,Forster’stern。

    ”林立成竭力表達興趣,燕鷗渾身雪白,鮮紅色尖嘴和爪子,頭頂是一片漆黑羽毛,林立成想,配色倒是不錯,像一套性感内衣,也許女人穿上會好看。

    做愛時林立成喜歡開燈,看她蒼白皮膚下的青色血管,和眼窩下面的淡青痕迹,她可能更接近于加拿大燕鷗。

    過了一會兒那隻燕鷗飛走了,又過了幾天,那個女人也離開法拉盛。

    林立成沒有留她,他喜歡晚上睡覺前反複撫摸女人的大腿,也舍得周末帶她去東王朝吃個海鮮自助餐,但他并不知道如此往下,他們還能走到哪裡。

    兩個人在一起剛好三個月,一段既不讓人尴尬、也說不上遺憾的關系。

     林立成半年沒有做愛了。

    大年三十前後那幾天下大雪,他把暖氣開到72華氏度,還是每晚三點準時凍醒,下半身尤其冰涼。

    大年初三他想找個妓女,算是過年,走到緬街上茫然逛了半個小時,平時無處不在的小廣告齊整整失蹤,好像這個行業也在休春假。

    街頭有喧天鑼鼓聲,幾隻短短的龍跳進商鋪讨要利是。

    最後一無所獲,林立成隻好在新世界商場樓下胡亂吃了碗羊肉燴面,回家繼續上網找,他斟酌良久,卻不知道用什麼搜索關鍵詞。

    正打算放棄,卻在門縫裡看見一張彩色小廣告,印一個看不清樣子的大胸少女,穿玫紅色三點式,廣告詞是“少女上門服務,小身體好酥”,下面是英文和西班牙語。

    法拉盛有時候會有墨西哥人過來,但據說他們喜歡胖胖黑黑的中國女人,并不是眼前的雪白少女。

    廣告上的電話林立成最後沒有打,當天晚上雪就停了,氣溫慢慢往上走,有時候半夜醒過來,也會思念很酥的小身體,林立成就竭力回想那張廣告上的大胸少女:渾身上下P成一片慘白,隐隐約約露出粉紅色乳頭,然後他自己完成了這件事。

    那張小廣告林立成沒有扔掉,一直放在窗台上,他想,還會有下一個冰涼冬天。

     今天晚上林立成要去見王淩薇,大四冬天他們在博雅塔下接吻,嘴唇碰及嘴唇,林立成沒有伸出舌頭,他想,沒關系,以後還有時間。

    燕鷗飛走之後不久,雨也漸漸停下來,林立成猶豫了幾分鐘,坐下來把中間有洞的面包片吃了,略微潮濕,但他并沒有别的選擇,這是最後的面包。

    他看見窗下的荊條開出第一朵黃色小花,春天已經到了,這是另一個春天,原來他總是沒有選擇,原來他和王淩薇不再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