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關燈
李向南在縣委招待所轉了一圈,看了看各組的讨論情況,就回到了縣委。

    古陵縣正在展開着一場較量,他要抓緊做些部署。

    他沒能來得及和林虹談談。

    重逢引起的回憶及感情潮湧,現在也隻能先抑制一下,稍微從容一些的時候再慢慢咀嚼吧。

     “向南,上古木塔啦,感覺如何?”縣委辦公室主任康樂見他沉思地走進辦公室,問道。

     “不勝感慨。

    ”李向南說。

     “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康樂笑着打趣。

     “倒沒那麼傷感。

    ” “去會場了,氣氛如何?” “決戰前夕吧。

    ” “我感覺古陵這氣氛是越來越濃了。

    你這半個月縱深推進太快,小心兩側被襲擊,後路被抄。

    ”康樂說道。

     “你們幫我保護兩側。

    ”李向南一笑。

     “誰管你。

    ”康樂又打趣地笑了。

     康樂,一看就是典型的老三屆。

    寬寬的肩膀,壯實的身體,高高的鼻梁,一雙銳利的鷹眼透着诙諧的笑意,平時總是大大咧咧的。

    今天依然是一副随便說笑的樣子,眼睛卻顯出一絲嚴峻。

    他是來古陵插隊的知青,現在留在縣裡不回去,是因為要搞小說創作。

    李向南上任頭兩天,首先對身邊的縣委辦公室做了精簡整頓,把康樂由辦公室副主任提拔為主任。

     “你安這個差使給我幹啥?我隻想挂名當個副職。

    你這不是成心不讓我寫小說嗎?” “同甘共苦。

    我當縣委書記又忙又吃勁,你就不能當個辦公室正職分擔點?這也能為你寫小說收集生活嘛。

    ” “北京人提拔北京人,你不避嫌?你也插過隊,不知道小縣城裡排外思想最嚴重了?你為此要付出代價的。

    ” “是要付出代價,上來就調整機構,裁汰冗員,所以你更得出力才行。

    要不我就得不償失了。

    ” “得了,叫你抓住差了。

    不過你要當心,我可是文人無行啊。

    ” “白天你給我當好辦公室主任。

    晚上你去當你的文人,誰管你有行無行。

    ” 這完全是兩個北京學生之間坦率随便的交談。

     “那幾個文件都準備好了嗎?”李向南問,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準備好了。

    ” “昨天安排的那幾件事呢?” “也落實了。

    ” “要的幾個長途挂了嗎?” “挂了,我把你的話轉告了,一切都如所料。

    還有什麼吩咐嗎,縣委書記大人?”康樂又露出一股大大咧咧,他總是不習慣太刻闆。

    但是,他一擡眼,立刻收住了嬉笑,“小胡來了?”他親熱地招呼道。

     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的年輕人走進辦公室。

    他手裡拿着一卷紙,冷冷地看了看李向南和康樂,沒有說話。

    這也是原來縣委辦公室的副主任胡小光。

    高中畢業後插隊,後抽調到縣農機廠工作,再後來到地區黨校學習了幾個月就分到縣委辦公室,最初是負責給原縣委書記鄭達理(現調任地委書記)寫講話稿,頗得鄭達理信任,後來被提成副主任。

    李向南這次也把他“精簡”出縣委辦公室,調到政策研究室當副主任了。

     “小胡,今天來得早啊。

    ”李向南和藹地招呼道。

     小胡垂着眼不看李向南,“人被趕走了,還不許回來拿東西?”他冷冷地說道,在一張辦公桌前坐下,稀裡呼噜地收拾着桌上的東西。

     李向南和康樂交換了一下目光。

    這個小胡被調出縣委辦公室後,鎖着原有的辦公桌不騰,擺出個明顯的不滿姿态。

    這會兒他打開一個個滿登登的抽屜,乒乒乓乓地翻騰着,也不見他拿出什麼東西。

    李向南看着他,露出一絲笑意。

    小胡感到了李向南的目光,仍繼續翻騰,幾個抽屜翻來覆去地拉出關進着。

     “小胡,你這是靜坐示威來了?”李向南幽默地說。

     小胡還是低着頭使勁抽拉着抽屜。

     “調你去政策研究室,是工作需要嘛,這你想不通?” “哼!……” “我對你去政研室,是抱很大希望的。

    ” “少來這一套。

    ”小胡用幾乎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要打擊就打擊,要排斥就排斥,何必來這一套冠冕堂皇?誰不知道縣委辦公室是權力中心,從來都是最親信的人才能幹?誰不知道政策研究室是個形同虛設的冷衙門?小胡這些話自然沒說出聲,他咬着嘴唇拿起桌上自己帶來的那卷紙,手有些緊張地顫着,手心全是汗濕。

    他終于下定決心,站了起來。

     這時辦公室又氣沖沖進來一個身穿白府綢短袖襯衫的老頭。

    他的臉瘦削細長,頭發霜白。

    這是分管文教和來信來訪的縣委常委胡凡,也是胡小光的父親。

    這個“三八”式的老幹部一進門就沖兒子嚷道:“你給我滾回家去。

    ” “你管不着。

    ”小胡硬拗地頂撞着。

     “你把它交給我。

    ”胡凡手指着兒子手中的那卷紙。

     “老胡,你讓他交什麼啊?”李向南平和地問,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