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關燈
後來給公社書記當了幾年通訊員,文化大革命中參加了造反派,這幾年回村當大隊支書了。

    他顯得很親熱又稍有些不自然地對盧小龍笑笑,說道:“還沒吃吧?又來看他們了?” 盧小龍點點頭,極力淡化着自己來看望的意義,說道:“有事沒事轉一圈,催他們吃個飯。

    ” 劉仁鑫眨着一雙挺聰明的三角眼點頭說道:“你們這個知青點搞得好,全縣哪個村的知青點都不如你們。

    ”盧小龍平和地一笑,說道:“我們就是心齊點呗。

    ” 劉仁鑫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背起手來,多少有點像在公社當過幹部的樣子,說道:“齊心就了不得。

    ”他一邊說一邊左右挪動着腳步,似乎要踩平腳下這段不平的坡路,同時左右打量着過往的農民。

     盧小龍說笑着和劉仁鑫分了手。

    走了一截,後脖頸一直有感覺,不由得回頭望了一下,劉仁鑫正眯着眼遠遠瞄着自己。

    看到盧小龍回頭,劉仁鑫很快轉過目光,看往别處了。

    盧小龍隻能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又朝前走。

     走了一段大鵝卵石鋪就的下坡路,和兩邊院子裡端着大碗吃飯的農民打着招呼,又上了一段石頭鋪就的上坡路,就到了第一生産隊在村裡的庫房。

    這是一個土牆圍起來的大院,院子一邊是磚和土坯蓋的幾間庫房,院内的泥地平平整整,穿過院子往裡走,前面的角落裡飄來一股豆漿的香味,接着又聞到豬糞的臭味。

    走過去就是一個大豬圈,低矮的豬圈裡拱動着一二十頭大豬。

    聽見腳步聲,一頭大白豬從黑黑的窩裡鑽出來,踏着濕臭的爛泥走到豬圈的矮牆邊擡起頭,懵懵懂懂地沖着盧小龍呼哧呼哧嚼着嘴巴。

    盧小龍站在齊胸高的圈牆旁,噜噜噜地吆喝了一下,黑黑的豬圈裡響起一片磨擦拱動的聲音,幾頭黑的白的大豬打着呼噜抖着頭先先後後走了出來,看着它們并不急迫的樣子,盧小龍知道,這群豬天黑前已經喂得差不多了。

     挨着豬圈就是豆腐房,這會兒正冒着白色的蒸氣,魯敏敏和魯繼敏從屋裡走出來,見是盧小龍,姐妹倆都很高興。

    盧小龍一低頭進了豆腐房。

    昏暗的油燈光亮中,一隻小毛驢蒙着眼罩,還在拉着石磨一圈一圈轉着,魯敏敏守在磨邊,用鐵勺從桶中将泡酥的黃豆連同水一勺勺加到磨眼上,磨旋轉着,磨眼上堆着的濕黃豆逐漸落下去,用勺刮着,便都落進了磨眼。

    乳白色的粘稠汁液從磨四邊滲漏下來,流到磨底盤周邊的石槽裡,再從一個出口流到桶中。

    盧小龍知道這粘稠的汁液要用水兌稀,再去掉泡沫,倒在一個用屜布做成的大漏袋裡,大漏袋是吊在半空的木架子上的,一邊搖着一邊就把生豆漿漏在大鐵鍋裡,漏袋裡剩下的就是豆腐渣,是喂豬的好飼料。

    生豆漿在鍋裡煮開,就成了城市人喝的熟豆漿;再加上石膏水或酸漿水一點,豆漿就洩了,豆腐腦沉在鍋底,上邊就是像啤酒一樣黃色的漿水。

    将漿水舀在一邊已經發酸的漿水缸中,就可以成為下次點豆腐用的酸漿水,多出來的舀到桶裡,又是喂豬喂牛的好東西。

     這裡是第一生産小隊的豆腐房和豬場,也是知識青年來到村裡以後為生産隊辦起來的。

     有了知識青年這樣不偷飼料、不亂賬目、全心全意張羅的人,辦集體的豆腐房和豬場才有了可能。

    負責點豆腐的是一個姓丁的老頭,他腰背佝偻着在竈邊忙活着,一大鍋豆漿早已經滾了,要讓它多滾一會兒,又不能淤鍋,他停住風箱,拿起大瓢,一瓢一瓢舀起豆漿,又瀑布一樣高高倒回鍋中,這便是典型的“揚湯止沸”了。

    這樣滾了一陣以後,丁老頭将煤火壓住,滾夠了的豆漿便冒着熱氣平靜下來,丁老頭拿着瓢舀了半瓢豆漿,笑眯眯地看着盧小龍說:“你不喝一碗?”盧小龍搖搖頭,看着站在一邊的魯敏敏和魯繼敏說道:“我不壞她們的規矩。

    ”魯敏敏和魯繼敏聽了都美美地一笑,兩個人的賬目管得很細,每天用多少豆子,出多少豆腐,豆腐挑出去賣了多少錢,換了多少豆子、小麥和玉米,每天都有每天的賬,姐妹倆一心一意要把豆腐房和豬場辦好。

    盧小龍笑眯眯地和姐妹倆說着話,幫着提提桶,幹點活。

    魯敏敏挺高挺壯地站在那裡,看着盧小龍顯得有些腼腆。

    魯繼敏則一邊忙碌着,一邊不時擡起那雙黑得顯深的眼睛看看盧小龍。

    盧小龍打點好姐妹倆,又忙着招呼丁老頭,因為自己既是知青點的負責人,又是生産隊的小隊長。

     丁老頭開始點豆腐了。

    他從酸漿缸中舀出一瓢已經酵酸的漿水,穩穩地沉入豆漿中,瓢在豆漿裡轉圈移動着,瓢中的酸漿水便極為均勻平穩地落到了豆漿中,丁老頭一邊點着一邊說着:“要讓豆漿穩一穩,豆漿性子浮的時候,點不出好豆腐。

    下酸漿水要下得慢,下得勻,千萬不要攪動它,一攪,出豆腐就少了。

    ”說着,他把瓢遞給盧小龍:“隊長來一下。

    ” 盧小龍接過瓢,這不是他第一次學藝了,他從酸漿缸中舀出滿滿一大瓢酸漿水,将瓢稍微斜着慢慢插入豆漿中,讓瓢像船一樣在豆漿中轉圈移動,鍋很大,幾乎有兩米的直徑,他要俯身伸長手臂,拿着瓢轉動着。

    先貼着鍋邊轉大圈,慢慢把圈轉小,緩緩的三四圈,瓢轉到鍋中心,一瓢酸漿水在這漫長的過程中均勻地混入豆漿中。

    停一停,看一看,豆漿還是白白的,一動沒動。

    等豆漿停穩了,再舀起第三瓢酸漿水點下去。

    點了幾瓢以後,就看到豆漿開始洩了,啤酒一樣的漿水在表面出現,乳白色的豆腐腦開始往下沉澱,樣子頗像一潭水中看到的白雲的倒影。

    盧小龍端着油燈靜靜地觀察着,這就到了點豆腐最奧妙的時刻,要讓豆腐腦靜靜地沉澱下去,人心穩,豆腐才穩,最後看看鍋裡還缺不缺酸漿水,若缺,就要稍稍補一點,那動作要更柔和,補的量絕不可過多。

     終于,豆腐腦在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