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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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事情幾乎和一個國家一樣多,這是胡萍在一片忙亂中掠過的念頭。

    周邊的世界就像一個捅開的馬蜂窩,亂哄哄的,人像潮水一樣塞滿了北清東校。

    今天在這裡召開40萬人大會,批鬥王光美。

    把劉少奇的老婆王光美揪出來批鬥,和批判劉少奇具有同等的意義。

    批鬥大會規模之大,在北京也是驚人的。

    這是呼昌盛聯合了北京幾十所大學的造反派組織策劃的,惟獨甩開了武克勤。

    呼昌盛早已與武克勤分道揚镳,他現在領導的造反派組織叫做“北清大學井崗山兵團”,已經成了聞名全國的響當當的牌子。

     當40萬人雲集在北清東校大操場時,呈現出一個人煙稠密的場面。

    太陽越過前幾天“清明時節雨紛紛”的陰霾,無比晴朗地普照下來,40萬人披着塵土仰着放光的臉立在這裡,像是秋收的場院上立滿了金晃晃的玉米棒,數不清的玉米棒子散發着稠鬧的收獲氣息。

    幾十萬人踏起的春天浮躁的土氣,沸騰地飛揚起來,坐在主席台上一眼望去,無邊無際的人頭上,有一層厚厚的人氣,像波濤,像滾滾的麥浪,像沸騰的油鍋,浮蕩着。

    氣息的稠密程度讓你想到即使扔一個嬰兒上去,也不會沉沒,他會在這濃重氣息的波濤上飄浮,當氣息高漲時,嬰孩甚至可能被托上高空。

    在氣息墊的籠罩下,聞見的是40萬人稠密的體味,混淆着各種衣服的氣味,紙張的氣味,他們手中拿的傳單小報的氣味,還有塵土的氣味,春日陽光的氣味,讓你感覺“風景這邊獨好”「1」,“風展紅旗如畫”「2」。

     王光美被強迫穿戴着她随劉少奇去印尼出訪時穿的奇裝異服,低頭彎腰立在壯闊的主席台前沿。

    在她身後,黑壓壓地站了三百多個全國有名的黑幫陪鬥。

    彭真、陸定一是這群黑幫的領銜人物。

    大會一開始,宣布将王光美及陪鬥的三百多名黑幫押上主席台,一長串黑名單在高音喇叭中氣壯山河地宣布着,全場幾十萬人的脖頸都抻成了啤酒瓶,在浮蕩的好奇中觀看一排排黑幫走上台并依次自覺地彎腰低頭。

    王光美穿着一身近乎白色的旗袍裙立在台前正中央,像一隻即将被宰割的天鵝在臨刑前供人觀賞。

    身後一排一排做她背景的黑幫大多是男性,齊齊地彎腰低頭立在那裡。

    高高大大的彭真一開始立得太直,彎度不夠,就有紅衛兵拿着皮帶抽打了一下他的後腦勺與脊背,彭真看看左右的黑幫,便與他們一同彎下腰低下頭。

    大操場四周的柏牆已被人們踐踏得不複存在,更多的人還在萬川歸大海一樣從四面彙集過來。

    胡萍不得不佩服呼昌盛的組織能力,佩服他在大革命中的呼風喚雨。

    她坐在主席台的最後面,觀察着會場。

     主席台是很寬大的水泥台,為了這個批判大會,主席台的後半部又加高了一米。

    在兩個梯度的主席台上,前面站的是黑幫,後面坐的是一排排革命造反派的頭頭。

    主席台的最後面是一壁高牆,高牆後面有一排很高大的桦樹,正好遮住陽光,罩下一片樹蔭。

    主席台兩側,幾十個造反派組織的大旗飄揚着。

    胡萍坐在最後面,是比較安靜、比較陰暗的地方。

     她看見呼昌盛在一群得力幹将的簇擁下,指揮着台上台下的一切。

    他那瘦削而結實的背影,不時轉頭露出來的顴骨凸起兩頰下陷的瘦臉及閃閃發光的眼鏡,都讓她想到呼昌盛不顧一切撲向前方的勇猛無畏。

    作為一個女孩,自己更是有血有肉地領會着這個勁頭。

    當他撲在自己身上,狼吞虎咽地暴飲暴食時,你覺出他的急迫兇猛和不顧一切。

    他常常不是愛撫她,而是蹂躏她,不僅用男人的标志犁她,還用牙咬她,用手掐她,用膝蓋踐踏她。

    那時,她豐滿松軟的、足夠女性的身體便像被戰火燒遍的國土一樣了,她也便忽略了呼昌盛身材的幹瘦。

    勇猛的動作與力量對于男人足以彌補體積與重量的不足,甚至尤其激烈地刺激起她的沖動。

    每次一想到要承受呼昌盛又一次愛的暴政,她就有些緊張。

    這種緊張既含着畏懼,又含着渴望,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在彼此身體的厮磨與接觸中,她比任何一個人都更深切地了解了呼昌盛。

    在這個大革命的年代,她竟然懂得了男人在床上的作為常常和在政治中的作為有相通的禀性。

    正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是一頭食肉猛獸,而且讓人想到豹子這類一觸即怒的猛獸。

    他機警,勇于進攻,不怕危險,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