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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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地笑了:紮,爸爸的胡子紮紮。

    他們熱鬧地說笑着,他便在心中安撫着什麼,寬解着什麼,轉移着什麼,麻痹着什麼。

     爸爸,媽媽怎麼還不回來吃飯呢?兒子仰頭問。

     他那愉快的、充實的節奏被打斷了。

    媽媽有事,不回來吃了。

    不管她,來,濤濤,咱們去陽台看看咱們的麻雀。

     他們卻在陽台上呆住了。

    那隻小麻雀被細繩頭朝下地吊在案闆下,身體僵僵的,死了。

    那繩太長了,使麻雀能飛出案闆的範圍;那繩又太短了,使麻雀沒有飛一圈再轉回來的餘地。

    它肯定是撲騰騰飛出去,被繩子的拉力拉了回來,跌了下去,它一次又一次飛竄着,掙紮着,一次又一次頭朝下跌下去,終于精疲力盡了,隻能撲騰一兩下翅膀了,最後頭耷拉了,死了,僵硬了。

     他把麻雀從繩上解下來。

     爸爸,給我吧,放在我抽屜裡。

     把它扔在小樹林裡吧。

     在他比兒子還小的時候。

    一天,一隻麻雀飛到家裡來,爸爸領着全家人關上窗捕捉它。

    麻雀在屋裡撲騰騰飛來飛去,全家人舉着衣服帽子亂成一片,最後捉住了。

    用細繩系住腳,捆在一個紙簍上養着它玩,他非常喜歡這隻小鳥。

     第二天,發生了一個奇異的現象:房前的電線杆上停了許多麻雀,有一百多隻吧,它們沖着他家的窗戶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把它們趕走了,一會兒又飛來了,仍排成一排不停地叫着。

    媽媽說:它們是叫它們的夥伴來了,是求我們把它放出去。

     麻雀們叫了一整天,第二天又在電線上排隊叫開了。

     麻雀心很齊,咱們放了它吧。

    媽媽說。

     窗戶打開了,他們把麻雀腳上的繩解開,兩天來麻雀已習慣了繩子的羁絆,不知道可以飛走。

    他用手輕輕托了托它,它才反應過來,撲楞楞飛出窗外與麻雀群彙合。

     麻雀們叫得更厲害了,叽叽喳喳響成一片,是歡呼夥伴的歸隊,也是表示對人的感謝吧?全家人都站在窗前看着它們,早已分不清哪是那隻麻雀了。

     它們很快都飛走了,再也不到窗前叫了。

    一群鳥叫了兩天之後,現在一隻鳥也沒有,院裡靜得出奇…… 下午人生咨詢所停診,内部開會,氣氛有些壓抑。

    最近情況不佳:《人生咨詢報》至今未辦成;在青年報上開的“咨詢信箱”專欄也因故被停了;有些堂堂皇皇的部門在告人生咨詢所的狀。

     “先不管這些,咱們總結一下自己的工作。

    ”陳曉時微笑着說,他要保持大家樂觀的情緒。

     “咱們工作也開展得不太理想。

    ”白露扶了一下眼鏡,白淨豐腴的臉上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情,她念了一份“人生咨詢追蹤調查”,然後說道:“那個叫譚秀妮的決心要和在勞改隊的丈夫離婚,又不知受了什麼影響,撤回了離婚起訴。

    還有環球出版社的編輯羊士奇,不是你(她看着陳曉時)給他咨詢的嗎,你不是給他制定了一整套行動計劃,要像做手術一樣,用一系列動作來解體他的死亡婚姻嗎?但他什麼進展也沒實現,已經焦頭爛額被攆回了工廠,老婆在告他虐待罪,很可能要讓他去坐牢。

    ” 方一泓永遠像個醫院的護士長,她認真地說:“我看羊士奇的老婆——她叫于粉蓮吧——可能有點神經症。

    ” 蔣家軒總是蹙着眉心帶着深思的神情,這時諷刺地說道:“哪種類型的精神神經症?焦慮型?分離型?恐怖型?強迫型?抑郁型?性格型?疲勞型?疑病型?轉換型?九種類型,她算哪種,原因是什麼,歸結于她丈夫性功能低下?我認為,于粉蓮的表演更主要的應該從社會性原因尋找,是一定的社會條件縱容她、鼓勵她、支持她這樣。

    她即使有精神神經症,也是因為她那樣做有好處,許多精神異常都是這樣。

    我可以下個定論:社會環境造成精神神經症。

    ” “不能這樣絕對。

    ”方一泓說。

     “這怎麼叫絕對?你讓于粉蓮來,如果她隻是精神神經症,我可以用精神動力學治療好她。

    她再健康,在這樣的社會條件下,在這樣的文化觀念影響下,她還是要用她那病态的方法來控制丈夫,實現她的安全感,滿足她的虛榮,這是沒辦法治好的。

    ”蔣家軒永遠像在辯論,神情凜然。

     “好了,還是讨論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吧。

    ”陳曉時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起來。

    這樣渙散地東一個題西一個題地争論,看似熱烈,其實反映着對現實處境的一點茫然。

     “我認為羊士奇的案例該重點讨論一下。

    ”蔣家軒繃着嘴說道。

     “羊士奇、于粉蓮的情況,我們還有時間專門讨論。

    ”陳曉時說,“你們剛才的看法綜合起來,已接近真理。

    方一泓說的有道理,于粉蓮不能不說有點精神神經症,這種神經症甚至就可能和他們夫妻性生活的不協調有關。

    但另一方面,從主要方面來講,我同意蔣家軒的意見,于粉蓮對丈夫那種近乎瘋狂的控制欲、歇斯底裡的不安全感,是由社會原因或者說整個文化觀念造成的。

    她即使沒有神經症,也難以改變,她的思想觀念就是那樣了。

    ” 蔣家軒皺着眉想了想,說:“陳曉時,你的思路常常很全面,可有時有些中庸,老使自己處在綜合争論對立面的立場上。

    ” 陳曉時笑了:“剖析開我的思維方式來了,有時間我請你們專題剖析一下。

    ” “這不是思維方式的問題,我覺得……”蔣家軒蹙起眉心。

     “覺得什麼?”陳曉時問。

     “你這種思維後面潛藏着一個動機,”蔣家軒放松了一下表情,“我這樣說可能有些太突兀了。

    ” 白露、方一泓看着這有些突兀的場面一時無語,陳曉時卻更愉快地笑了:“那你剖析一下。

    ” “你希望在整個社會中,或者說,你總企圖在你周圍的人群中處于一個中心的位置。

    ” 陳曉時感到自己與蔣家軒之間出現了一點緊張,蔣家軒的話雖平常,但他的神情、口吻卻有些異乎尋常,他于是更溫和地說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