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關燈
上海人一天到晚用拖布拖地,用抹布擦地,水龍頭旁總碰見他家女人,白皙皙的臉,不是高挽胳膊在嘩嘩大放的水中沖洗,就是提着桶、拖布在一旁耐心等待。

    你好好等吧。

    正在洗衣服的人格外拼命洗,多洗,久洗。

    我不多用點水,水費就白補貼你們了。

    人們都含着這心理,到水龍頭旁就嘩嘩開大,往多了用,結果每月水費上升。

     用電,全院隻有一個總電表。

    電費就按各家的瓦數攤了。

    每月總電費除以全院總瓦數,是每瓦電費,各家再乘以自家的瓦數。

    可瓦數是各家自報的,雖然每月收電費時也再登記一下看一看,可誰保得住你平時不把小燈泡換成大燈泡?誰又保得住你一到晚上就又裝個床頭燈?至于誰家熬夜多,通宵的亮,人們就更有氣不能提了。

    難道專門派個人記錄各家熄燈的時間?天下哪有那麼多公平合理的事,吃點虧就吃點虧吧。

     可是你若私用電爐就誰也受不了啦,激起公憤了。

    全院現在總瓦數才一千多瓦(這是明報的,實際可能高得多),你一個電爐就兩千瓦,誰替你攤電費?嚷也好,罵也好,在院門口黑闆上貼一張布告:請自覺,不要偷用電爐。

    都不管用。

    到了晚上,院内燈一暗,電壓下降,電爐又打開了。

    你當院罵罵,他可能停了,等大多數人家熄了燈,到電表下看看,它正嗖嗖轉得飛快。

     誰出面管?誰願得罪人?都瞎嘈嘈,頂啥用?人們對這種侵犯公共利益的事,常常是停留在氣罵而已,侵害公衆利益遠比侵害個人利益安全得多。

    公衆的人數越多,你的侵害越可肆無忌憚。

     “莊校長,你看這該咋管啊?”有人請教莊韬。

    他皺皺眉,一揚頭:要從啟發教育入手。

    “教育能管用?”能,關鍵看你用什麼辦法。

    他決定親自管管,一個傑出的教育家就要到處創造奇迹。

    他用毛筆寫了一封公開信,貼在大院門口的黑闆上。

     用電爐的朋友: 你一定是因為工作、學習忙,沒有時間生爐子。

    我特意買了一個煤油爐送你,這比電爐更安全。

    用電爐,一是舊線路超負荷承受不了,一旦失火,危害于你,殃及大家;二是個人積怨甚多。

    一個人讓衆人指着脊背是不愉快的,不宜于身心健康。

     一個關心你的人 黑闆下放了他新買的煤油爐,旁邊一塑料桶煤油。

     接連幾天煤油爐沒人取走,可用電爐停止了。

    人們紛紛稱道:莊校長,真服了您啦,您真有辦法教育人。

    他也談笑風生:人都是有廉恥心的,要的是善于啟發引導。

    天下哪有不化的頑石?它不化,是溫度還太低嘛。

    正說着,電燈一暗,黃弱得厲害,衆人面面相觑,說不上話來。

    用電爐的又開始了。

     抓這用電爐的。

    人們憤忿了。

    “怎麼抓?挨家挨戶查?誰會把電爐擺出來讓你看見?這不是辦法。

    ”莊韬搖着手。

    不用挨家挨戶,是誰用,猜也猜出來了。

    “你猜有什麼用,證據呢?再說,一旦撕破了臉,就難教育了。

    ”教育家又擺手。

    那怎麼辦? 人們平時是散沙,不散不正常;但他們在公共利益被侵犯得太厲害時就團結起來了,不團結不正常。

    不再請示教育家就開始行動。

    深夜了,大院的燈差不多都熄了,七八個人蹑手蹑腳來到大院門口的電表下,電棒一照:轉得風車般快。

    不是用電爐是用什麼? 他們又輕手輕腳走到小北院,一排北房,他們悄無聲地在四号門前停住。

    大熱天,小屋門窗緊閉,拉嚴着窗簾,透出微弱的亮光,真是做賊心虛。

    他們用借來的儀表測了一下伸進屋裡的電線。

    房矮線路低,稍欠腳就夠着了,儀表很先進,不用接連,一感應就有了指示:小屋裡正在大瓦數用電。

    他們相視了一下開始擂門,屋裡燈一下滅了。

    他們更用力的擂門,今兒别想躲過去。

    聽見裡邊慌張了一陣,一個男人充滿敵意地問:誰,幹什麼的?外面的人粗着嗓子沒好氣地嚷道:派出所,查戶口的。

    裡面一下老實了:好,好,我就開門。

    燈亮了,門開了,人們像擠過一個瓶頸呼啦一齊湧進去,隻有這樣,人們才有勇氣,然而,卻一下都愣在那兒了。

     主人熊國兵是挺魁梧的男人,穿着個小褲衩滿臉恐懼地立在那兒,手裡拿着一雙筷子,地上的電爐正咕嘟嘟煮着雞蛋挂面。

    床上緊裹着毛巾被有點哆嗦地坐着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半裸女人。

    粉紅的裙子褲衩挂在椅背上。

    他老婆不在家? 好一會兒人們才反應過來,有個男人咽了口唾沫說:我們是來查電爐的。

     熊國兵立刻活了:“我從今以後再也不用了,我認罰。

    這個月大院的電費我一個人都出了。

    ”他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幾十元鈔票塞過來,沒人接。

    “你們抽煙嗎?”他又拿起煙來分散,人們自然都客氣地推讓。

    “來來,大夥兒坐。

    ”他搬椅子拉闆凳,顯出一股圓通世故,人們當然不會坐。

    有個婦女端起氣來,正正經經地說了兩句:“以後你别再用電爐了,二十八家一個電表,這理兒你該明白。

    ”“我說過了,永遠不用了。

    再用,我算對不起大夥兒的教育,望大家擔待擔待。

    ”他拔下插銷,端下鍋,通紅的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