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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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無論如何不要讓父親知道。

    在她們的幫助下,找到父親的一個老戰友,他妻子是醫院的副院長,把鋇餐檢查提前安排到下兩周了。

    然而,這兩周時間也讓他不可忍受。

    “哥,我知道一個中醫杞大夫,專治腫瘤的。

    他一看你臉,一看你手掌,再号号脈,就能确診你是不是。

    ”李文敏說。

     他們去了。

    小小的門診所裡坐滿了等候的病人,幾乎都是癌症患者。

    他低聲和他們攀談:杞大夫診斷準嗎?“準。

    ”都這樣回答。

    于是便聽到許多令人信服的事例:哪個哪個病人,他一看就說:你有子宮癌。

    那位婦女不信,到大醫院一查,果然是。

    哪個哪個病人,他一看臉,就說,你是肺癌。

    去一檢查,果然是。

     他規規矩矩坐在杞大夫面前,講述了自己在醫院看病檢查的經過。

    這位中醫大夫對醫院的檢查似乎并不重視,他憑經驗診斷着。

    最後說:“胃裡有瘤子,這肯定。

    ” 他和旁邊的李文敏相視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怎麼辦?”李文敏問。

     “相信西醫,去開刀。

    相信中醫,吃藥。

    ” “能治好嗎?” “先吃幾劑看看吧。

    ” 藥方開了,沒吃。

    他要等X線鋇餐檢查。

     林虹來看他,天下着大雨。

    “我陪你走走吧。

    ”林虹說。

    兩個人打着傘在雨霧蒙蒙的街道上走着。

    “你覺得你真會得癌症嗎?”她問。

     他沉默不語,她也不言語了。

    兩人在雨水中走着。

    風裹着雨很猛地掃過街道,激起迷茫茫的水霧,大汽車,小汽車,裹着雨衣的自行車,黑影般稀稀寥寥地逃竄着。

    又一陣風刮來,兩個人都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你冷嗎?林虹看看李向南,想這樣問一句,但看見他那凝重的臉就沒出口。

     已經到長安街了。

    這條橫貫北京中心的大街被雨霧籠罩着,蒼蒼茫茫,兩個人猶如在浩蕩的大江邊走着。

    兩個月前回北京時,自己曾和黃平平走過這條街。

    那時夏夜炎熱,自己正充滿信心,而現在竟感到有些蕭瑟了。

    一陣雨一陣涼,就把秋天帶來了…… 走了許久,已是中午一點多,兩人在一個小飯館裡坐下了。

    “你看着座,我去買。

    ”林虹一次次來回着,端來了熱騰騰的馄饨、小籠包子、菜,拿來了筷子、勺,又用手絹把不一定很幹淨的筷子、勺擦拭過,遞到李向南手裡:“趁熱吃吧,這些東西都是好消化的。

    ”燒豆腐,攤黃菜,燒腐竹。

     林虹顯得很輕松:“沒事,即使是胃部腫瘤也好治,我相信你的生命力。

    ” 他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到了這種時候,往昔的友情顯示出來了。

    别人會這樣陪他嗎?他用勺慢慢喝着馄饨,停住,擡起眼睛看着林虹。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林虹撲哧笑了:“你怎麼這樣看我?”他居然幽默地說了一句:“我發現,男人還是和女人在一起好。

    ”林虹目光明亮地凝視着他,“我也發現,女人還是和男人在一起的好。

    ” 氣氛輕松了些。

     “你還發現什麼?”林虹問。

     “……還發現你比過去更漂亮了。

    ”他說。

     “是嗎?”林虹想到自己出來前曾施了淡妝:撣了一點腮紅,描了描眉。

    “還有什麼發現?” “沒了。

    ” 默默地吃完飯。

     “你想幹什麼,想回家嗎?”林虹問。

     “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一坐,想一想。

    ”他答。

     “我陪着你,好嗎?”她和他起身,飯館對面有個冷熱飲部,下大雨,很冷清。

    兩個人進到裡面,二層樓上,要了咖啡果汁,靠窗坐下了,七八張桌子的小廳隻有他們兩人。

    窗外的雨還在白茫茫地下着,玻璃上淌着水。

     他兩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這桌子不太幹淨,你把這張報紙墊在下面,林虹讓他擡了擡手臂,給他墊好——凝望着外面沉默地坐着。

    他想了許多,似乎又什麼都沒有想,腦子裡白茫茫的,如這大雨。

    又很長時間過去了,他收回目光,“就想到這兒。

    ” “你都想了些什麼?”林虹含笑問道,她總想活躍氣氛。

     “人什麼事都能忍受。

    忍受住了,也就那麼回事。

    ” “就這些,還有呢?” “事業、理想是個很奢侈的東西;人最寶貴的其實隻是生命。

    ” 她凝視着他,沉默了。

     當她挽着他下樓時,迎面有一對青年人相挽着上來。

     竟是顧小莉與楚新星。

     小莉打量着他們,臉上掠過急速變化的各種表情:“向南,聽說你最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