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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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專門問過律師,這觸犯《婚姻法》第六條第一項規定:直系血親和三代以内的旁系血親禁止結婚。

    否則會受制裁。

     那旁系三代怎麼算? 直系血親你明白,生你的,父母,往上,祖父母,外祖父母;你生的,子女,往下,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

    旁系血親就是直系血親以外和你有相同一源的親屬。

    如,在你祖父母這一源上,你的叔、伯、姑,再往下,叔伯姑的子女;在你外祖父母這一源上,你的姨舅,你姨舅的子女。

    是幾代,很容易算。

    如,你的祖父母是第一代,叔、伯、姑是第二代,他們的子女——你的表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是第三代。

    你和表姐妹、堂姐妹都不可以結婚。

     小夥子聽着,他隻是聽到了他已經知道的結果,沉默不語。

     你堂兄弟姐妹的子女,就是你第四代旁系血親了,和她們結婚是可以的。

    她又繼續說明着原理。

     這是無稽之談。

    小夥子無奈地笑了笑:“那異父異母的兄妹間就能結婚?” “是。

    ”看到對方想申辯什麼,“不管輿論怎樣評論,法律允許。

    ” 小夥子沉默了一會兒,留下一塊錢走了。

     看着他背影,她心中笑了笑:不允許三代以内的旁系血親結婚,不過是人類禁止近親通婚史上的又一步。

    剛才在講述這個問題時,就感到觸動了自己生命深處原始的沖動。

    迷迷蒙蒙,一幅原始人群居、雜交的野蠻圖畫在密林中的篝火邊晃動,一閃即被理智之光抹掉了,留下一絲自我譴責的羞恥感。

     人類抑制野蠻、原始的性欲逐步建立文明來自我規範,并不是人類需要虛僞,而是因為需要生存。

    近親通婚的部族總是最先被淘汰。

     造就一切文明的根源隻是生存的需要…… 四診室,方一泓。

    她面前坐着一個山東省來的女性,三十多歲,不難看,但憔悴顯瘦,魚尾紋很深。

     她叫乾惠芝。

    丈夫當初是工人,婚前追求她多年,現在成了攝影家,出了名,就喜新厭舊要抛棄她。

    她到處跟蹤他。

    兩人吵過,鬧過,打過。

    丈夫提出離婚,上訴法院,理由是沒有感情,她嫉妒,妨礙他工作。

    她到省婦聯、省政府、丈夫單位四處告狀。

    法院沒敢判離。

    丈夫與她分居,發誓要離婚。

    有兩個小孩。

     “我該怎麼辦?”她問。

     “我隻想問你,即使法院下次還不判離,或者永遠不判離,你們還可能一起正常生活嗎?”方一泓耐心聽完對方的長篇講述之後問道。

     乾惠芝低頭沉默。

     “他會回心轉意跟你好好過嗎?這個你想一想,憑你的真實感覺回答我。

    ” 她慢慢搖了搖頭:“可是,過去是他追求我。

    ” “過去隻說明過去。

    ” “是不是我過去讓他追得太久了,所以他……” “不,我這兒有句格言,”她打開一個小本:“‘當愛着,以往一切都是美好的;當愛情消逝了,以往的一切癡情舉動,都成為自我的恥辱。

    ’” “他有第三者……” “我這不是法院,并不從判不判你們離婚考慮問題。

    我們隻考慮:你如何抉擇,對你一生更有利。

    ” “我不能讓他那麼便宜。

    ”她恨恨地說。

     “你想拖他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是嗎?” “是,誰也别好過,他毀了我的青春。

    ” “可是你拖他,同時不也拖你自己嗎?” “我……反正完了……” 方一泓理解對方的痛楚。

    離婚對于男人女人是不平等的,離了婚的男人不貶值,離了婚的女人就貶值了。

    “你不要這樣想,不要賭氣,也不要悲觀,你要為自己考慮,當然還有孩子,要有重新設計生活的勇氣。

    ” “哪有那麼容易?你們不知道,女人三十多歲離了婚,帶着孩子,還說什麼?”她黯然喟歎了。

    幾個離過婚的女友勸她堅決不離,那至少可以保持一個名義上的家庭,離了婚就一無所有了。

     “我知道,我現在就是一個人帶着孩子。

    ”方一泓誠懇地說。

     坐在面前挂号的是個毛發濃黑的小夥子。

    你要咨詢什麼?門廳此時沒有其他等候的人,她的聲音略高了些。

    我老婆不和我過。

    他悶聲悶氣地說。

    怎麼不和你過?他低着頭,嘟囔了一會兒,才講明白:不和他發生關系。

    你們發生過嗎?發生過一次。

    她心中笑了笑。

    這麼簡單的事情,她就處理了。

    那一次是什麼情況?你講講。

    對這樣像小孩一樣的男人,她可以毫無拘束地問。

    終于明白了:那一次小丈夫把小妻子弄疼了。

    你真笨。

    我告訴你辦法好嗎?不過你要完全聽我的,一步步耐心去做。

    絕對不許着急。

    克制住自己一點。

    她給他講授完了。

    小夥子紅着臉,千恩萬謝地走了,扔下十塊錢。

    一塊就行了。

    她追出門。

    不不,一百塊錢我也出。

    跑了。

    有意思。

     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男人,什麼都不懂。

    她微笑。

    覺得自己的身體又熱情,又松軟,又鮮活,又有彈性,上下滋潤…… 陳曉時在三診室。

    他是“主治大夫”,比較重要的“病人”就分到他這兒,其他診室解決不了的“疑難症”也轉過來。

     面前坐下的是個拘謹的中年男子,叫羊士奇。

    戴着眼鏡,臉顯黃瘦。

    環球出版社《哲學社會科學譯林》雜志編輯部工作。

     “你是不是胃不好?”陳曉時端詳着他,和藹地問。

     “您怎麼知道?”對方有些驚訝。

    這不是醫院。

     “我懂點中醫,來,先給你号号脈。

    ”陳曉時略有些幽默地說道。

    他知道應該怎樣建立自己的權威。

    左手,心肝腎,右手,肺脾命。

    号完了。

    再看看對方眼睛,舌苔,手整個感覺了一下,判斷了一下。

    “你有慢性胃病,已經好幾年了,還有些腎虛。

    疲勞了頭頂疼。

    平時,腳後跟常疼。

    有慢性咽炎,用腦過度時眼睛酸困。

    性功能較差。

    ” “對,對,對。

    太對了。

    ”對方連連點頭,“您簡直是神醫了。

    ” 陳曉時溫和笑了:“我各種愛好多一些。

    ” “那我應該吃些什麼藥?” “藥當然可以吃一些。

    但你現在最主要的是兩條:一,精神要開朗;二,适當節制腦力勞動,每天進行體育鍛煉。

    ” “這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