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話抄手過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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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讓我背“二十四節氣”。

    他對我說:“三九四九,是打罵不走啊!”我問,為什麼打罵不走?他說:“那些長工,可無賴了。

    三九四九,出去不就凍死了嗎?他們就賴在咱家不走,你摔鍋打碗也好,連踢帶打也好,他們就是不走,死皮賴臉,非得跟咱們一起過年。

    你說他們一磕頭,咱能不給錢嗎?都是旁邊拉屯子的,幹了一年了,怎麼也得給個三毛兩毛的,這壓歲錢,一年就浪費好幾塊呀!”我說,人家幹了一年了,壓歲錢才給三毛,平均每個月隻有幾分錢呀。

    外祖父說:“給他們也是白給,正月裡一耍錢,一分也剩不下,最後還得管咱家借。

    唉,七九六十三,是窮人把臉翻哪。

    ”我問,為什麼把臉翻?外祖父說:“天頭暖和了,光腚出去也凍不死了,他們就翻臉不認人了呗。

    對窮人好那是白好,一個個自己不會過日子,抄着手偷懶,伸着手耍錢,還說我剝削他們,他們又不是洋蔥土豆,我咋剝、咋削啊?”我覺得外祖父這是典型的“反革命言論”,屬于明顯的“對新社會不滿”。

    他反對“抄手”,原來是把“抄手”等同于窮人,等同于懶漢。

    雖然跟父親不同,但他們共同的意思都是把“抄手”看作“沒出息”的标志。

    我不以為然,但又駁不倒他們,因為從生活中觀察,人的品性确實跟身體的姿态有某些關聯也。

    我從小就是在對各種複雜思想的“存疑”狀态中成長的,駁不倒的觀點就暫且聽着,不像現在的勇敢少年這般,袖了兩丸真理,便縱身跳踉叫罵。

    我上高中後冬天不穿棉衣,那是為了鍛煉,此後連續近20年堅持天天冷水浴,都是為了“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并不敢存一絲“耍單兒”的念頭。

    至于“抄手”的習慣,則始終未曾養成也。

     後來見識略廣,發現喜歡抄手者并非都是窮人俗人,地主老财乃至帝王将相都不乏其人,據說大學者章太炎和大作家趙樹理也喜歡抄手。

    革命前輩也并非都不抄手,例如劉鄧大軍的“劉鄧”二人,隆冬季節,鄧小平在院子裡堅持冷水浴,而劉伯承卻雙手抄在棉衣袖子裡,嘿嘿地笑着說:“卧們的政委,身闆兒蠻結實喲!”看來抄手與否,隻是一種習慣或者習俗,頂多是一種自我修養的标準,不可用來一概論人也。

     老衲自從“四十不壞”以後,抗病防凍能力急劇萎縮。

    某日黃昏,大雪飄,撲人面,朔風陣陣透骨寒。

    蓦然一低頭,發現自己的雙手竟然對插進了袖中,不禁十分羞愧。

    遂将手抽出,搓了搓,插入衣袋。

    但那片刻的抄手,已使我領略到袖中的溫暖,怪不得哲人推崇“袖裡乾坤”,怪不得過去的某些商人在袖子裡用手指頭講價,更怪不得古代的人喜歡寬袍大袖、金銀财寶都塞在袖中呢。

    抄手極有可能是人類早就養成的本能,而非要克服這種本能,不論是為了發家還是為了做人,真的是那麼必要嗎? 再後來,俺到了東京。

    聽日本朋友說,此地的冬天非常冷,零下好幾度,還會下雪呢。

    三九天到了,日本的房間沒有暖氣,果然陰冷入骨。

    可出門一看,滿街的少女少婦還是超短裙,長筒襪,不但沒有抄手的,而且手都不閑着,不是按着手機,就是捏着眉筆。

    到了繁華市區,更是一片一片的光腿,織成一曲“溫柔的嘹亮”,好像剛從冷藏車上成批卸下來,都成了精似的。

    這情景夏天不太引人注意,因為全世界都差不多,而在這個季節,實在蔚為壯觀也,讓人疑惑莫非是火鍋店的廣告?劉胡蘭說“天氣那個雖冷我心裡熱”,那是因為解放軍打了勝仗。

    可這些日本妹妹為啥如此不畏生冷捏?難道都屬于俺爹說的“冬天穿得少,肯定不學好”嗎?我對同行的春蘭說:“當初娶個日本太太就好了,又不怎麼吃飯又不怎麼穿衣,而且也不怎麼看書,這一年省多少錢呀!”春蘭反駁道:“呸!你沒看她們一年美容花多少錢哪?再說,得了關節炎,那看病不是錢哪?你沒見日本滿街都是整骨院嗎?”我一想也是,自己的抄手問題還沒整明白呢,管人家的抄腿問題豈不多餘嗎? 最後想起,“抄手”一詞還有個意思,就是“抄寫文章的人”。

    這個職業随着電腦的普及似乎消失了,但在我看來,更準确的說法是“改行”了——改為直接在網絡上面抄了。

    這可是比“袖手旁觀”和“紅油抄手”都更輕巧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