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話抄手過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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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話說,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現而今,過了三九是四九,雖然不用冰上走,咱也一般不出手。

     這說的是北京,過去一到隆冬就人人袖着個手,然而遇見熱鬧,也并非隻知旁觀,而是積極參與,熱烈評點,抱着膀子也要争奪那份“話語權”,這叫“袖手而得天下”。

     而東北和山東一帶把“袖手”叫“抄手”,特别是廣大青少年,零下二十來度,講究的是不戴帽子手套,不穿棉褲棉鞋。

    上身穿得稍厚點,下身穿條秋褲線褲,腳上穿雙塑料底“懶漢鞋”,光着腦袋,兩手對抄在袖中,但不時要抽出一隻來,捂一捂凍得通紅的耳朵,否則就有凍掉之虞。

    這是一種為了風度而犧牲溫度的潇灑,我們稱之為“耍單兒”。

    最酷的是抄着手在冰面上“打出溜滑”,不光要又穩又快,還要使用靈敏微妙的動作,将他人撞倒、碰倒、拐倒、閃倒。

    冰上打架,也是比普通的陸戰水戰都好看的。

    這是對“下盤功夫”的真實考驗,摩擦系數的變化,使得戰局每每發生不可預料的轉折。

    我就親見附近樓裡一個很有名氣的高大魁梧的流氓,因為冰上平衡技術欠佳,被一個穿一身單軍衣的小瘦子打得熱血四濺,最後昏卧在冰面上,手和臉都凍結在鮮紅的冰上。

    擡回家去,當天夜裡就死了。

     所以父親從來反對我“冬行夏令”,冬天就要穿冬裝,夏天就要穿夏裝。

    凡服飾不合時令者,父親一律罵為“流氓”。

    男孩子一般都喜歡以不怕冷顯示英雄氣概,但我爹說:冬天穿得少,肯定不學好!我在家裡穿得雖然質量最差,然而所有的“行頭”是一件也不缺的。

    一到冬天,頭上有大棉帽子,腳上有大棉“靰鞡”,上身大棉襖,下身大棉褲,手上是大“手悶子”,裡邊還穿着毛衣毛褲秋衣秋褲之類。

    所以,要講耐寒能力,東北人絕對不是一流的,最不怕冷的乃是長江流域的人。

    人家零度左右還可以穿着單衣到處跑,按照我爹的标準,個個都是“流氓”。

     父親非常反感“抄手”,尤其反感抄手之後再抽出手來捂耳朵。

    他把那叫做“猴頭八相,沒個人樣”。

    他要求人人都跟革命戰士那樣,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他說,國民黨為什麼打敗仗?就因為一個個猴頭八相,站崗抄着手,行軍也抄着手。

    他又說,日本鬼子的軍容軍紀最好了,活着整整齊齊,死了也規規矩矩。

    日本鬼子的崗哨最難摸,上去兩個人都按不住人家一個。

    最好的辦法就是“抄着個手”,僞裝成漢奸,湊上去突然襲擊,一摸一個準。

    ——原來父親心裡一直把“抄手”等同于漢奸,怪不得總是對此不依不饒的呢。

     我上大學後得知,四川重慶湖北一帶,把小水餃(也包括馄饨)叫做“抄手”,覺得非常有趣。

    寒冬臘月,深巷裡一聲慢幽幽的吆喝:“抄手——”,頓覺暖香撲面。

    特别是深夜勞頓的文人墨客,從樓上吊下一個小籃,買上兩碗現包現煮的熱氣騰騰的抄手,或請朋友同吃,或與愛人共嘗,那等優雅的滋味,非“抄手”二字不能形容。

    若是換作“水餃”則俗矣。

    “抄手”之妙,就在于那種“袖手可待”的輕巧勁兒,簡捷而不輕浮,實惠而不厚膩。

    倘若隻求一飽,那當然還是北京的烤白薯過瘾,更不用說沈陽的“雹至雹至”了。

     20年前的冬天,我們師兄弟三人第一次去成都,就捧着旅遊圖,慕名去品嘗“龍抄手”和“紅油抄手”。

    因囊中羞澀,每樣隻吃了一兩,所以留下了極其美好的回憶。

    抄手就是不能多吃,因為吃的是個韻味。

    而北方的餃子,卻不妨敞開彌勒佛之巨腹,盡情塞元寶也。

    我父親說他們在部隊上,每次吃餃子都要比賽。

    他們包的餃子非常大,3個就有1兩。

    父親能吃45個,而他們排的“大個子”,能吃60個。

    父親說八路軍拼刺刀,一個人拼不下一個日本鬼子,隻有“大個子”,能拼兩個日本鬼子。

    我問父親能拼幾個鬼子,父親轉移話題說:我是拿手槍的,一般指揮指揮就行了。

    我聽了不免就有幾分看不起父親也。

     我把父親的不許“抄手”,看作一種封建意識。

    我覺得很多老革命,都有封建意識。

    我找到一個根據,我的外祖父是個戴帽地主,他也反對抄手。

    老八路跟地主的思想一樣,這不是封建意識麼?外祖父來哈爾濱,躺在我家暖和的炕頭上,聽着外面呼呼的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