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燈
作,要揉一夜吧!因為等女人把炒好的蟹肉、蝦仁、白菜餡包入蕃薯皮時,都已經天亮了。

    然後放人大鍋煮出鮮汁味,就是元宵節的第一餐。

    」 「嗯,聽起來好好吃喔!」她心裡想,他願意的話,口才可真不賴。

     雨洋也不明白自己是哪根筋不對,竟有非說不可的沖動,繼續着: 「我喜歡的另一道菜就更少人知道了。

    先煮一鍋加小魚幹、鱿魚幹絲、花生、蝦仁、鹽的鮮湯,水滾開再用大量芡粉勾芡,粉要慢慢加,以均衡力道調轉,才不會硬化結塊,等調到像果凍般柔軟香滑就成了。

    我們叫它『抽絲粉』,不容易做,我記得有人抽失敗而氣得摔鍋的。

    」 晴鈴無言了。

    他的聲調在這樣的夜裡,濾淨了車喧、人語、蟲唧,山谷回音般傳到耳裡。

    她忽然覺得口中的水餃個個鮮美,鮮肉汁滲入面皮齒頰留香,為了掩飾大開的胃口,她半玩笑也半好奇地說: 「奇怪了,蕃薯是南方的食物,螃蟹、蝦子、鱿魚、魚幹都是靠海的,你的口味完全不像北方人,你确定和範老師是堂兄弟嗎?」 這女孩真是機敏得沒話說,或許是個性、或許是職業,她很容易就融入對方的想法,讓人失去心防。

     他幾乎不曾對人提起這兩道菜,尤其發現大部份人都不熟悉後,就留在心底如不再回來的昨日,甚至當做不存在的幻想食譜,漸漸随他生命的腐朽而消失。

    今天怎麼會告訴她呢? 「我從小住外地,不在汾陽。

    」他簡短解釋後,肚子無由地餓起來。

     有些狼吞虎咽地,他掃掉盤中的十五個餃子,大半碗湯,再加上雲朋的八個;這小孩剛才在電影院早塞滿烤玉米、烤鱿魚和糯米腸,根本吃不下。

     他已經忘記上回食欲好是什麼時候了,三年前?五年前? 是晴鈴和幻想食譜帶來的影響嗎?總之,胃似還空着,再填三十個都沒問題,但他不吭聲,享受那難得的饑餓感覺。

     晴鈴的十個水餃也全下肚了,覺得還能再叫十個,打破自己的紀錄。

    但她是護士,知道是興奮心理影響了生理,若真的再吃,保證回家肚子痛。

     「我請客!」看雨洋掏褲袋準備拿錢,她連忙翻皮包說。

     「帳我來付。

    」他語氣堅持。

     他也愛面子喔?還以為他不拘小節哩!晴鈴原想他一個小小司機,要照顧堂哥,又要接濟趙家母女,手頭一定很緊,自然不要他破費。

     不過,看他在老闆那兒遞錢找零,心頭又竊喜,好象她是他帶出來的女伴,有一種約會的錯覺,呵! 半弦的月已高挂天空,幾顆星子凝睇。

    在回家的路上,幾段偏徑沒有燈,漆黑中隻見兩道車光流轉,他在前,她在後,輪胎軋軋伴着蛙鳴和狗吠。

     「哪一天你也來弄個蕃薯湯圓和抽絲粉請我吃吧!」她說。

     「我從來沒做過。

    」他說。

     「喔!」還繪形繪味地講得人口水直流,天才! 到了塯公圳橋頭,他要往左送雲朋回育幼院,她需往右赴邱家宴會的尾聲。

     分手才不到幾步,她又想讨個「便宜」,朝他背影大叫: 「喂,小範先生,别忘了你答應給弘睿和旭萱的風筝哦!」 他沒有響應,消失在濃濃的黑暗中。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快要中秋了,月缺一小塊圓着,依然清輝不減照得四處如灑上一層銀粉。

     晴鈴沒開燈像賊一樣在屋裡走動--自己的屋裡,如此她可以由窗簾的縫隙欣賞後院的夜色--哎喲,痛!踩到她沒收好的高跟鞋了。

     好啦!不必跟自己撒謊,是看範雨洋啦!自從知道他住鬼屋起,她就「迷」上後窗,忍不住一日接一日地玩偷窺的遊戲,差不多摸清他每天的行程了。

     但也僅止于此,屬于她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小秘密和樂趣。

     然後,好不容易雨洋答應兩個孩子今晚教做風筝,也好不容易說服兩個孩子保守秘密讓她也去男生榕樹區。

    雖然心裡想的那間屋子隻在她窗外的幾步之遙,但置于現實中,卻是一條迂回複雜、拉直可成千裡的路。

     「為什麼妳也要去?」弘睿用懷疑眼光瞪着晴鈴。

     「這還要問嗎?」她早備好答案。

    「我住那麼近,也想弄清楚有沒有鬼呀!」 後來她以買一套《諸葛四郎》漫畫送他成交;旭萱呢,很乖沒有吵要東西,因為她還不懂男女之防,不知道阿姨是不該随便到「女賓止步」的小範叔叔房間。

     的确是違反淑女規矩,但雨洋實在太難接近了。

     雖然吃過一次水餃,但從此再無進展。

    他們相遇的機率極小,她可沒有太多理由晚上往範老師家跑,夜裡也隻能看着他點亮的燈如在峽谷另一邊的山頭。

     她很想再和他鄉聊聊,聽類似蕃薯湯圓和抽絲粉的奇異故事,走入他才能引出的那種迷離世界,回味再回味也不會膩的…… 哦,他的燈亮了,是時間了! 再一次确定鎖好門,拉開後窗簾布,趴在窗台等待。

     灌木叢後面影影綽綽的,旭萱的小圓臉出現在月光下。

     晴鈴早換上輕便的襯衫長褲,很快打開事先松動的窗框,先側坐,再雙腳移出,滑落時感覺腿背的擦痛。

    非常小心不出一點聲音,但當看到弘睿身後還有一個高大的人影時,她倒抽一口氣,心髒差點停掉。

     是範雨洋! 天呀,不是說好和孩子會合,再一起去敲他的門嗎?計畫怎麼改變了? 她一輩子沒有這麼尴尬過!最拙醜的姿勢、最狼狽的狀況、最暧昧的心态,全被他撞見,她恨不得有個地縫可鑽,太丢臉了! 「表姊說要來,她怕我們被鬼抓去,要保護我們。

    」弘睿開口。

     好個弘睿!平常真沒有白疼他,以後要多少漫畫一定買!晴鈴鎮靜地說: 「聽說這兒鬧鬼,他們偏偏要晚上來,我怕萱萱作惡夢,所以……」 月光移到雨洋臉上,原本深刻的五官更如雕鑿,而他的眼睛裡竟有……笑意? 這……應該是夜色漾出的錯覺吧? 「我一直在猜那屋裡住的是誰。

    」他指指晴鈴跳出的窗戶。

     「那是女生宿舍區,我剛好在這一間,已經住兩年多了。

    」她特别解釋。

     因此,從頭到尾隻有她,雨洋還以為那扇窗後住着什麼特務人員正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奇怪地,真相大白後他并不煩厭,反而覺得有趣。

     她總有某種魔力,他不會主動靠近,但她要飛奔過來,他也不反對;因為那與日俱增的虛無感和饑餓感,有時還真需要她甜美的笑臉和溫暖的氣質,才稍稍減輕。

     他不再說話,領他們到那間傳聞吊死過日本人的鬼屋。

     旭萱躲在晴鈴背後,弘睿則瞪大眼張望,身體緊捱着雨洋。

     這房間的格局大小和晴鈴的差不多,一半榻榻米,睡覺時紙門可以拉上;另一半放小桌椅子。

    隻不過晴鈴擁有雅緻的被褥家具,牆上挂着畫,各處琳琅滿目放着小盒飾品絲巾花朵衣裳鏡子,香氣暗浮,标準的小姐閨房。

     雨洋呢,簡直是家徒四壁的伧陋。

    斑駁無飾的牆和粗糙的桌椅不說,連棉被蚊帳都灰灰的,沒幾樣可入目的東西,加上塵黴久積的氣味,怎能不住得郁悶呢? 「小範叔叔,你有看過那個……鬼嗎?」弘睿問。

     「根本沒有鬼,我什麼都沒看到。

    」雨洋說。

     「可是明明有呀!」弘睿不接受這種回答。

    「我們家洗衣服的阿桑說,日本時代有個日本人在這裡吊死。

    她那時候還是小孩子,人擠一堆,她隻能蹲下來看,看到兩隻腳和長長的舌頭,好可怕呀!從此以後,三更半夜就常常有木屐走來走去的聲音,叩、叩、叩、叩……」 「弘睿,别吓到萱萱了!」晴鈴喝聲阻止。

     「世界上沒有鬼的。

    」雨洋說:「若有的話,我活到現在,睡過墳墓地,也和死人躺在一起過,再可怕的地方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