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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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女朋友,他們的關系甚至發展到了同居。

    小白卻不打算與她結婚。

    倒不是說他懼怕婚姻,而是覺得他與女朋友的關系有一種不真實的性質。

    他們是思想的伴侶,婚姻卻是,生活。

    而他多少有一點懼怕生活。

    後來,女朋友主動了斷了這樣的、沒有結果的關系,另尋歸宿。

    女朋友的離去,使小白傷心了一陣,他感到了一個人生活的寂寞。

    于是,他又有了一個女朋友。

    但這一個是比上一個更沒有婚姻的希望了,因為更加不真實。

    前一個到底是小白第一個情人,要從思想的接近和交流來說,她又可算是小白的第一個異性朋友,留下了許多深刻的影響,有過一些動情的時刻。

    而這一次,似乎隻是對上一次的某種模拟和重複,不管承認不承認,是有些填補空白的意思。

    之後,小白也還有過另外的,或長或短的異性經驗。

    這些異性像流水一樣從小白的生活裡流過,陪伴着小白的孤夜。

    小白住的這座樓的周圍,漸漸矗立并簇擁起高樓,最終,這座舊樓宣告廢棄,将進行爆破,夷為平地,再建新的大樓。

    小白便搬出了這個套間。

    這時候,他已經在開發區另一角的高層裡,以按揭付款的方式買下了一套兩室一廳。

    他住進了新居,夜晚,拉開窗簾,見已是萬家燈火。

     他很少回家。

    舅公和阿娘相繼去世,哥哥去了美國,将父母接去探親,姐姐一家則從住房逼厭的婆家搬回了老房子。

    他就更少回家了。

    兒子有時會來看他。

    他已經是個小小少年,迷戀電視和遊戲機,和他并無多少話講。

    他從來就不怎麼喜歡孩子,覺得他們很麻煩,現在就更不談了。

    他隻是替兒子支付生活費,交納學費,還有贈送禮品。

    妹頭的消息時有時無,最新的一個是,妹頭出國了,去的是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

    他略有些驚奇,想妹頭怎麼會去那麼一個冷門的地方。

    但再一想,又覺得妹頭和這地方相配極了。

    小時候,這城市的大大小小弄堂裡的孩子,都是用一句滬語的諧音,來記誦地理課上的這個地名,叫做"玻璃木梳眼淚水"。

    誰讓它有這樣奇怪的冗長的發音呢?就這樣,"玻璃木梳眼淚水"。

    他們念經似地背誦着,心裡其實并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這麼一個地方,誰會叫做"玻璃本梳眼淚水"呢?可妹頭果真去了。

     現在,他走在熙攘的街道上,迎面而來,最觸目的,是年輕美麗的女孩子們。

    她們一律穿着最為時尚的衣着。

    由于時尚,她們的面目彼此就有些相像,而不是以往那樣,每條馬路的女孩子都有每條馬路的風範,她們各不相同。

    在他從小長大的淮海路上的女孩子,有着特殊的臉相,她們漸漸地出現在他眼前。

    有"淮海路上一枝花"的端正的鵝蛋臉型,這種臉型輪廓特别勻稱,額,頰,眉棱,下颌,線條緊湊而柔和,在顴和腮之 間,有些微的凹陷,這一處凹陷使得臉部有了股傷感的格調。

    這種臉型有時候會讓人覺得有些憔悴,這就是那傷感格調忽然間并發的緣故。

    "七○屆的拉三"的臉型比較華麗,色彩相當強烈,從細節看,不是那麼均衡,但每一個沖突,都得到有效的解決,結果是,整體的和諧。

    由于它性格突出,所以,并不是每個角度都是好看,某一個角度,甚至頗為難看,可這難看也是有色彩的。

    總之,它招人眼目。

    玲玲是有些怪異的臉型,她的近乎透明的白皙,淺藍的眼白,微黃的頭發,還有包着的嘴形,流露出的是詭秘的情調。

    沒有人說她像異國人,她不是那種異國人的形象,但她怪異。

    她特别适合她後來選定的發型,就是将頭發梳向一側,在一側的耳畔系起一束,這加強了她的怪異。

    淮海路上還有一種臉相,是有些像動物,比如說,狐狸。

    吊眼梢,尖下巴,鼻子細長,嘴,闊而扁。

    這種臉相的女孩子,大都聰明活潑,但是也有些刁,口齒尖利,不怎麼好相處。

    再有一種類型是接近亞熱帶的種族,膚色黝黑,小而圓的頭部,面部肌肉結實,瞳仁的顔色特别深,眼睛的重睑闊而顯著。

    她們大都是小個子的女孩,動作富有彈性,适合勞動和運動。

    許多臉相湧現在他的眼前,街上的女孩都換了臉,變成他所熟悉的那些。

    在她們中間,他好像看見了妹頭。

    妹頭的臉,是的,妹頭的臉,是他說不出哪一種類的,可卻無法混淆。

    妹頭面目奇異地走在人叢裡面,走着,走着,然後飛翔起來。

    她越過了那麼多的各不相同的臉,飛翔起來,很多臉都落到了她的身後。

    她飛翔,飛翔,一直飛向,布宜諾斯艾利斯。

     1999年5月20日一稿 1999年6月15日二稿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