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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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了小白的可憐,小白真的很可憐。

    她想起他拿了那麼小的一個牛奶鍋去買油條,油條隻能站在鍋裡的情景,心裡軟得要命。

    她走到床跟前,摸摸小白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叢亂發,小白一動不動。

    小白,妹頭喊他。

    小白聽見她的聲音,忽然感到無盡的委屈,便流下了眼淚。

    妹頭感覺到他的抽泣,也流下了眼淚。

    她隔了被子抱住小白,哭着叫他:小白,小白。

    小白開始想掙,掙不動,就罷了。

    被子把他裹得那麼緊,眼淚又哽住了鼻腔和咽喉,悶得簡直透不過氣來。

    兩個人被裡被外地哭了一會,小白終于掙脫了出來。

    伸出半個身子,停了一會兒,他說:怎麼辦?妹頭說,随便你。

    小白就說離婚,妹頭說,我知道你會這麼說的。

    兩人誰也不看誰地坐着。

    平靜了一會,小白正過眼睛,看見了妹頭的側面。

    夜間旅行,再加方才哭了一場,臉上的脂粉斑斑駁駁,藍的眼影,黃的粉蜜,紅的唇膏,混在一起,成了一張花臉。

    小白又有點可憐她,就松了口氣:那你說怎麼辦?妹頭冷笑了一聲:我還能說什麼嗎?我算是輸給你了,其實,你又是什麼好人呢,還不是我抓得緊!小白不禁奇怪地問:你怎麼抓得緊?妹頭就說出了,每天與他纏綿的真相。

    小白深深地感覺到受了欺淩,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最後,他跳下床,套上褲子,簡短而又果斷地說了兩個字:離婚! 他和妹頭的離婚順利經過通常的那些手續,有一件節外生枝的事情,就是他們兩人的結婚證沒有了。

    在幾年前的一次吵架中,妹頭把它們撕得粉碎,扔了。

    誰知道還會有用得着的時候,并且是在離婚的時候。

    所以,他們隻得又補了兩張結婚證,才算完。

     他和妹頭辦完離婚,就好像前嫌盡釋了,他問了妹頭一句:阿川會和你結婚嗎?妹頭冷笑道:我要和他結婚早就結了。

    這話說得固然不錯,但畢竟帶了一些蒼涼。

    此一時,彼一時,阿川現在是不會和妹頭結婚了。

    男人大都不會和婚外關系的女人結婚,再說,在他們的生意淘裡,婚外關系是無所謂的,阿川可能是會對妹頭有幾分真情,但一旦混入生意淘裡,事情也就變了面目。

    而老婆是可靠的,穩定的。

    更何況是薛雅琴這樣的老婆,凡事都不大計較,一點不妨礙的。

    她還給阿川生兒子了呢!甯波人是重子嗣的,尤其是阿川這樣,父親早逝,又是獨出的兒子。

    再反過來說,妹頭也未必對阿川有真情,單是為了薛雅琴這一層,她就不會把阿川放在眼裡。

    但阿川确是動了她的欲念,這種欲念好像在他們之間埋藏很久遠了。

    當他們頭一次發生那樣的事情時,兩人不約而同的,耳邊都響起小時候,阿川的自行車騎向妹頭她們的橡皮筋,妹頭逼人的叫聲:你騎!你騎!你騎!這是翻成普通話的說法,滬語裡"自行車"是被叫做"腳踏車"的,所以,妹頭叫的是:依踏!依踏!依踏!這個"踏"字發音"哒",音更短促:依哒!依哒!依哒!他們耳邊響着這聲音,有一股施虐和受虐的刺激,加強了快感。

    這是在南邊一個叫"東莞"的小鎮上的旅館,氣候炎熱而潮濕,窗外是擠擠挨挨的屋頂,破碎的瓦爿上林立着電視天線,挂着一些肮髒的塑料袋。

    他們出生并長大的上海,那條城市中心的弄堂,一下子退到無影無蹤,他們都好像不是原來的自己了,他們一下于變得如此相像和接近,他們均是充斥着旺盛粗野的欲望,還有活力。

     離婚後,妹頭帶了孩子搬到隔了一條橫馬路的舅公的房子裡。

    小白的房間,先是去掉了一半家具,然後,緊接着就填滿了更多的舅公的舊東西,那張甯式眠床又回來了,老邁而多病的舅公,從早到晚睡在上面。

    孩子雖然跟了妹頭,但因這裡是他住慣了的地方,所以,幾乎每天都要來,三頓飯裡有兩頓在這裡吃。

    甚至連妹頭也一起來,熟門熟路的,倒反比過去更熱鬧也更雜沓了。

    小白就在西邊開發區裡借了套一室戶的工房,搬過去住了。

    生活陡然地清靜下來,變得很單純。

    開發區的夜晚是寂靜的,他這才發現他在喧嘩的市聲裡已經生活得多麼久了。

    遠處有幾部塔吊在工作,塔吊上的燈在夜霧中一明一滅,更顯出了夜的遼闊空曠。

    他的思想便在這空廓中活躍着。

     就這樣,他開始了真正的寫作人的生涯。

    他結交了許多朋友,在一起讨論着思想和寫作。

    但這許多朋友中并沒有阿五頭。

    阿五頭依然住在他們家的老式公寓房子裡,讀着(周易)。

    他和小白已經很久不通信息了。

    在小白結交的朋友中,常有年輕的女性。

    她們思想開放,特别喜愛清談,其中有一個做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