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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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邊一處一個黑暗不受注意的角落.兩張入場卷,一個空缺着的貴賓席,同化在角落裡這黑暗的隐蔽的心. 燈光暗昏下來,聚光燈集亮在舞台.一身黑灰的江潮遠,自簾幕後緩步出現.隔得太遠,我僅能看見兩個依稀模糊的身影;穿過人影的重疊,恍恍褪回最初的從前. 琴聲乍響,一點點悲涼,我所不知不解不懂的曲目.從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萬四千公裡;他所在的舞台,永遠是遙不及的高塔禁地.心才沉澱,意外的,甚至教人錯愕不及、不解的.琴音轉潟出稍有熟悉的旋律──蕭邦的“别離曲”,祭一段過去. 演奏會至此将結束.最後一個休止,掌聲如預期地熱烈響起.我靜靜流下淚.江邊潮遠.台上揮手謝幕的他,隔望起來,依舊是那麼遙遠. 喝采聲久久不斷不歇,但下到後台的他,一直未再出現.台下的人終也死心,慢慢散逸.夾雜在散場的人潮中,我心底是那般地渴望再見到他一眼,看看他依舊. 我守在廳外,撿個角落暗自等待,角聲寒,夜闌珊. 良久良久,我以為我是否錯過,江潮遠終于在人群的蔟擁下出現;身邊伴着明娟、明彥、明娟父母和姨丈夫婦,還有他正對着她笑的宋佳琪,以及一大群我陌生的人. 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人群中那幀依然熟悉的身影,彷彿是我印象的昨日.不再重提──但鎖在我心房最深最底層的,原來是這樣的夢! 多少事,欲說還休.他們甜蜜歡欣的背影,顯照着我蒼涼依舊的影子. 我以為總該是會遺忘──誰道曾經滄海,卻便是一生一世? 滾滾紅塵,那最初,便就成了唯一的記憶? 我靜靜又流下淚,在風吹過. 相憶或遺忘,都是艱難. 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倚斜闌──所有的心事,還是難. *** 過兩天,考完最後一堂科目,一切便告結束.我重重吐了口氣,走出考場. 考場外,英語小組的同學正等着我,身旁一個氣宇張揚的男孩,看見我出來,先就笑起來. “沉若水!”她揮手叫住我,厚重一個背包.她跟我同個考場,很容易就找到我. 我等她走近. “考我怎麼樣?”她問. 我微微聳個肩.反問她:“你呢?精神這麼好,應該考得不錯吧?” 她抿嘴一笑,不置可否.指指身旁的男孩說:“陳冠輝,X中畢業的.你應該看過這個名字才對,那封信就是他托我轉交給你的.” “信?”我蹙一下眉.想起來了.那封我始終不曾拆開的淺藍色信箋. 我望一眼那男孩.明星高中畢業的學生,分外有一分張揚的氣質,很一副理所當然. 他走到我面前.“你好.常聽李玉菁提起你,說你英文很行,一直很想認識你!” “你好.”我禮貌點個頭. “你有空嗎?我請你跟李玉菁喝個飲料,大家聊聊天,做個朋友.”他很主動,毫不靦腆. “謝謝.不過,我還有點事情──”我婉言相拒. 李玉菁在一旁鼓譟,說:“一起來嘛!沉若水.才剛考完試,好好玩它天,放松一下心情.” 陳冠輝向前一步,再次相邀.“請你務必賞光,我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 左右為難之際,竟見連明彥大步朝這裡走過來.他本來就長得明亮光采,這一竟然,彷彿黑暗中見着了光. “考完了?”他迳自向我走來. “明彥?”我好生意外.“你怎麼會來這裡?怎麼知道──”輕輕搖搖頭,表示我的料想不及. “我跟明娟問了地方.算算時間,你差不多快考完了.”他笑了笑,似乎很欣賞我的訝異. 看見連明彥出現,李玉菁跟陳冠輝相顧一眼,放棄對我的邀請,說:“既然你跟朋友還有事,那我們下次有機會再聊.” 我松了口氣,總算如釋重負. 連明彥并沒有多問.可能以為我跟他們在讨論考試等問題,就像周遭那些考生一樣,七嘴八舌地很興奮在讨論考試的結果. 我們并肩走着,不知要往哪個方向的漫無目的. “那晚演奏會,你怎麼沒有來?”他突然問起我的不願提. “那是當然的,隔天我就要考試了啊!”我一派理所當然的口吻. “我以為,你會想見他一面.” 我轉頭看他,他這又是在試探甚麼嗎? “你特地來找我,就是為了想說這些?”我的眼神涼涼的,無所謂,不笑了. 他不答.轉個向,說:“過幾天,國家交響樂團将在音樂廳演出,他們邀請我參加這次的演出,擔任第一小提琴手.你一定要來.” “能去的話我就去.”我不肯定.我盤算好了,明天開始就去打工,賺存大學的學費,我打算白天跟媽到工地做零工,晚上則到便利店或是快餐店當店員.錢比較多. “你一定要來!”口氣在些暴躁.他要我肯定的答覆. “我可知道,明彥,我怕到時──”話到一半,就被他冰冷的目光逼迫着把話吞回去. 我的不确定,對他來說是一種侮辱,教他難以忍受. 他一向高高在人群之上,才華出衆,不知道生活的困難.我無法解釋清楚,索性不開口. “你一定要來!”他重重又說了一次.扳住我的肩膀,逼住我的臉龐叫說:“聽到沒有?我要你一定要來!這算是我的請求──”他甩開臉,沖到一旁.“該死!為什麼要讓我求你?” “明彥……”他驕傲受挫的表情教我啞然. 我默默走近他,拉住他的手. 低聲承諾說:“我去……我一定去……” 他曾經幫過我的一次軟弱,這就算是還給他. “沒關系.你既然不能來,那就算了.”他冷靜下來,似乎感到對我的為難. “我一定會去.”我很肯定地望着他. 他反握住我的手,用着很輕的撫觸,将我摟入懷中. *** 媽托人幫忙,我在家附近的一個建築工地,找到一份臨時工的工作.工地離家走路大概十分鐘的路程,走得快的話,五分鐘就可以. 連明彥演奏會當天,我一下工就火速趕回家沖洗換裝,匆匆跟媽說一聲後,顧不得吃飯就沖出門,但還是給趕脫了公并汽車. 等了二十分鐘,才盼到另一班公車,半路卻給塞得動彈不得.好不容易趕到國家音樂廳,已經七點過了十五分,無法進場了. 我隻好在廳外徘徊,挨着昏寂直等到散場. 散場後,趁着混亂,我想或許能悄悄遇見明娟,請她代我向明彥緻歉.探望的眼神偏生驚見了人群後的江潮遠.他輕輕攬着宋佳琪,微傾着頭,聽着她笑.隔了那麼遠,我彷彿也能聽見他們彼此充滿笑意的喁喁細語. 我心中一黯,凝了淚.仰高起頭,不願它掉落下來. 我依然寄住在舊夢裡;黯淡是夢裡唯一的光輝. *** 日子仍舊是那樣地過.我每天和媽到工地打零工,下了工就趕到快餐店打工.明娟找了我幾次,我太忙,沒時間多理會. 連明彥沒有再出現,我內心負載着對他的小小愧疚,在一日疲累過一日的磨難裡,一點一點地給噬吞掉. 半個月後,收到成績通知單.隔不久,聽說連明彥和江潮遠及宋佳琪一同飛赴了歐洲. 報上登出他們的消息,附刊了一幀江潮遠與宋佳琪甜蜜幸福相偎的照片.那夜黑深邃的眼神依舊,遙遙地似夜空中的星球. 大學錄取通知寄來那天,我領到了第一個月的打工費.三萬塊整. 我考上了一所公立大學的外國語文學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