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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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已經很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沉默在詩句的留白.故事無心,難以多說,和陳述太多的旁白. “我送你回去.”出了酒店,他冷漠的表情多了一點柔. 我搖頭. 他看看我,沒有堅持,把詩集和聯考總複習題庫遞給我.沒對我揮手,或道再見珍重;在十字路手分手,我們各往各我方向. 我随手翻翻詩集,幹了的濕漬,在紙頁上留下一折折粗凸不平的痕跡.從中翻落一封淺藍的信,我瞪着那信,失神許久. *** 回到家,媽早已經出門上工了.我把書丟在桌上. 電話鈴響,是明娟找我;我略略梳洗,換了件衣服出門. “這裡!若水!”偌大的快餐店裡,隻三三兩兩疏落地坐着幾個人.明娟據守靠窗的位子對我招手. 許久不見明娟,她比從前又明亮紅潤許多. “你今天看起來氣色很好.”我很自然露出笑.每次見到她,每次都見她多添一分明麗的美. “才不好呢!”她歪歪嘴.“前些日子為了甄試,壓力好大,每天都要花好多時間練琴!” “你真不打算出國學習嗎?” 明娟父母打算送她到外國研習琴藝,她本來躍躍欲試,臨了卻打消主意,留在這裡升學. “算了!我自己有多少才華我自己清楚.我不像明彥那麼有才華又承受得了壓力,到競争那麼激烈的地方隻是自讨苦吃,還是老老實實留在這裡才是聰明.” 她露個很有自知之明的表情.瞧瞧我,改換成種同情.“看你滿臉憔悴的樣子!你一定也唸得很辛苦吧!累不累?還有兩個禮拜就要考試了.我還好,保送甄試通過,現在樂得輕松逍遙,前面卻有一片地獄等着你!” “那有你說得那麼嚴重.”我被她的口氣惹得笑了.日子的确不太輕松,每日每夜都被無形沉重的壓力追趕着,睜開閉眼,無時不被逼得窒息. 明娟跟我笑起來.臉上神采本來就亮,加上陽光的照射,顯得更為明燦. “對了,明彥那臭傢夥有沒有去找你?”她吸了口汽水,攪動吸管.“上禮拜他回國來,每天陰陽怪氣的,昨天晚上突然打電話回家問我要你的電話号碼,也沒說清楚是甚麼事,整晚沒回家.你快考試了,我怕他打擾你.我找了你一晚,都找不到你,你到底去哪裡?明彥沒去騷擾你吧?” “嗯……”我遲疑一會.不知道連明彥回去被問起會怎麼說.我想了想,還是決定隐瞞.“我昨天有點事,很晚才回家,并沒有碰到明彥.” “那就好.雖然是我弟弟,但人家說才高氣傲,一點也沒錯.明彥那小子從小就被捧上天,總是一副神氣的模樣,很難應付.” “他是你弟弟,你怎麼這樣說他!”對明娟傳神的批評,我反倒不好附和.想起他涼涼的吻、涼涼的擁抱,我想他或許不是我想的那麼冷傲. “沒辦法喽!我實在不知道他腦子裡到底在想甚麼!”明娟聳聳肩.“啊!對了──”她低下頭,從背袋裡摸索出一張票券遞給我.“這個,你拿着.” “甚麼東西?”我狐疑地接過來. 聽她解釋道:“江潮遠的鋼琴演奏會.他跟我表姐上個禮拜剛從歐洲回來,就和明彥同一班機.前天他到我家,還問起了你.托你的福,他大方地送給我兩張入場卷,邀請你有空前去聽賞.你不知道,他難得在國內開演奏會,每次的演奏會總是一票難求!” 這個名字突然地教我不防,愕然好一會.我垂下眼,看着入場卷,演奏會的日期剛好是在大考前一天. 明娟早也注意到那個問題,表情歉意,帶點遺憾,說:“時間上有些不巧.我也跟他說了,你正巧要參加大學入學考,可能不能出席他的演奏會……不過,你還是先把票收着好了,如果那天你書讀累了,想轉換個心情的話──” 她猛然住口,好像察覺自己說話的不妥,有誰會在攸關自己将來的大考前一天晚上,跑去聽音樂會? 我淡淡一笑,默默把票券收起來. “請你代我謝謝他.如果有空,我能去就去.”半帶着不置可否的神态. “你千萬不要勉強,還是考試重要!”明娟特别叮咛. “我知道.”是啊!我知道.我知道甚麼才是對我最重要. 明娟滿意地點頭,甩甩頭發說:“不過,我真沒想到他還記得你!” 我心一糾. “他──還好吧?”我想忘記,還是忍不住.“我是說,他跟你表姐──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嗎?” 這些日子,偶爾跟明娟見面或聯絡,我總是不提起江潮遠;有時明娟提起,我也總立刻将話題岔開過去.我想忘記、忘記,不再聽到有關于他的任何消息. “嗯,很好!”明娟用力點頭,侃侃談起.“聽我阿姨說,他們婚姻很美滿,兩個人感情很好,過得很快樂幸福.想也知道,我表姐那麼漂亮,又有才華,誰會不喜歡?生活當然美滿了.說真的,我還真羨慕我的表姐!” 是嗎?他過得很快樂幸福?秦風唐雨,關于我的舊夢己過去.千年舊夢,還隻是我夜夢中那漂泊的廣漠. 我扯扯嘴角,算是對明娟的話一種回應.心中有種灼痛的疼楚,那我以為不再的缺口自發地深深再被割裂. “嗯!若水.”明娟支着下巴叫喚我.“你有喜歡的人嗎?不知不覺,我們好像也長到了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了.” 我隻是笑.沒有回答. “你怎麼都不說話?” “我兩個禮拜後就要大學聯考,你在這時候問我這個問題,你說,我會怎麼回答?”我反問她,含糊過去. “的确,好像問得有些不合時宜.” 我看看時間,起身說:“我該走了,不能再陪你.” “我也該回去練琴,我們一起走.” 她把沒吃完的薯條連同垃圾丟進垃圾桶,收拾着餐盤,和我并肩離開.注視她做這些事的同時,我才訝異發現,明娟也有着一雙修長的彈琴的手;因為一直靠得太近,以前我一直沒注意到.我低頭反觀自己,依然一雙粗糙的手. “怎麼了?”她看我平攤雙手,恍惚地望着,有些奇怪. “沒甚麼.”思緒再徘徊,隻是空怔忡. 我打算回家沖個澡後,這個下午把全六冊的國文重新複習一遍;晚上睡覺前,再頌背一篇短篇的英文範文. 胸前的那道缺口疼裂得像刀割,悄悄在淌血.為止痛,灌進一牆遺忘的水泥,填封缺口. “我是那上京應考而不讀書的書生,春山是愛笑,明天我的路更遠……”不!我不能再讀詩! 我的路在明天.我是那上京應考的書生. 從地球到月球,恆永的,那般遙遙的距離. *** 我希望一切該發生的,都在瞬間出現,一場儀式就完成.然後,所有的相遇與别離,不複在記憶上演. 為此,我求.但上天總是聽不見我的祈求. 離演奏會開始還有十五分鐘,音樂廳門前,樂迷陸續進場.我躲在廊柱後,暗暗将自己隐藏;明娟站在門口,不時朝兩邊眺望,滿蓄着等待的神情.她母親對她招手,催着她進場,她擺個手,要他們先進去,她自己還耐心地在門口等待. 我看着明娟等待;看着他們走進音樂廳.就在臨進去時,連明彥忽然回頭漫望向這方的黑暗.我躲退入更裡的黑暗.和冰冷的水泥緊靠. 開場前五分鐘,明娟引頸再往廳外望了一眼,不得不放棄,身影慢慢消失在廳門後;音樂廳外已沒有任何人在徘徊,我從廊柱後走出來,在演奏會開始前一剎間悄悄進場. 前排那個貴賓席的位子空着.我悄悄落座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