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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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炕上發愣。

    炕牆上,富翁阿爾狄諾夫向漂亮的安娜飛着愚蠢的媚眼,可是那模樣卻仿佛在嘲笑我。

    房裡十分冷清,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凄涼。

    馬纓花母女倆都不在,我才感到她們已成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沒有她們在這裡,這房子頓時就失去了溫暖。

    我究竟該怎麼辦呢?……唉,她又是這樣一種女人……我茫無頭緒地思忖了一會兒,無精打采地站起來,點燃燈,掀開鍋蓋,籠屜上果然放着一盆雜合飯,還冒着熱氣。

    我怏怏地吃完飯,翻開書本。

    這時,羊圈方向傳來了咩咩的羊叫聲,大概他們開始宰羊了。

     當我讀到第900頁,馬克思摘引賀拉斯的一句詩“辛酸的命運,使羅馬人漂浪着”的時候,門陡然像被一股狂風刮開了似的,“砰”地一聲大敞開了。

    油燈光倏地一閃,進來了一條大漢。

    來的人竟是海喜喜!我大吃一驚,本能地猛地站起來,擺出一副迎戰的姿态,不出聲地盯着他。

    “我知道馬纓花去羊圈了。

    我以為你在家哩,我去家找過你。

    ”海喜喜和謝隊長一樣,腦子裡沒有“宿舍”的概念,誰睡在哪兒,哪兒就是誰的“家”。

    “小章,我找你有點事。

    這事兒隻能跟你說。

    ”他異常溫和的語氣使我鎮定下來。

    他的神情沒有一絲敵意。

    他好久沒有到馬纓花家來過了,像我頭一次到這間土房裡來時一樣,四處看了看。

    在昏暗的燈光下,我也能發現他眼睛裡有股怅惘的神色。

    “那就坐下來說吧。

    ”我像主人似的,指了指炕。

     “到我家去吧。

    我屋門沒鎖,屋裡還有東西。

    ”他沒向我解釋前嫌,也沒跟我說什麼“你别怕”之類的話,好像我們一直是朋友一樣,可正是這種不記夙怨的男子漢作風得到了我的信任。

    “好吧。

    ”我夾上書本,“咱們走。

    ” 海喜喜和我打完架,去省城逛了好幾天,元旦過後才回來。

    回到隊上,和從前一樣埋頭趕車,神情蔫蔫的,一句話也不說。

    在路上碰見我或是馬纓花,眼睛也不擡,仿佛從來不認識似的。

    而我對他卻一直懷着一種歉意,這大概是在情場上的得勝者的普遍心理吧;在馬纓花面前,我也不好意思提起海喜喜。

    馬纓花有時倒說起他,但語氣則是平淡的,不帶感情的。

    今天,他不找馬纓花,卻單單要找我說話,會說什麼話呢?從他低着頭,邁着沉重的步子來看,一定是件很嚴重的事情。

    我既緊張又好奇地跟在他後面。

     雪一直下着,凜冽的冷空氣攪動着白色的雪,在漆黑的暗夜,使人眼花缭亂。

    我們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到馬号,肩膀上和帽子上已落滿一層白雪了。

     “進來吧。

    ”他推開馬号旁邊的一個小門。

    我們一前一後地跨進去。

    房子很矮,也很小,大約隻有六七平方米。

    房中間還支着一根柱子,柱子上挂着一盞明亮的馬燈。

     我們兩人拍打着帽子和衣裳。

    他自己先脫掉沾滿泥雪的鞋,蹬上炕,盤腿坐下。

    “上炕,上炕。

    ”他一邊招呼我,一邊伸手拎過一隻在炕爐上吱吱作響的大黑鐵壺,沖了兩杯茶。

    茶杯顯然是他早準備好的。

     “嘗嘗,這他媽是真正的茶葉,我還放了紅糖哩。

    ” 我也跟他一樣上了炕,和他面對面地坐下。

    炕上有一張破舊的但擦得很光潔的紅漆炕桌,地下雖然沒有一件家具,隻堆放着籠頭、缰繩、鞭杆、皮條,但收拾得也十分幹淨。

     他不說話,皺着眉頭,噘着嘴,在杯子邊緣咝咝地吸茶,仿佛全神貫注地要品嘗出茶的味道。

    我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當真很甜。

    一時,土房裡非常安靜,隻聽見隔牆咚咚地響着牲口的創蹄聲。

    他咝咝地吸了半杯茶,才放下杯子。

    看上去他心情激動,而又竭力自持。

    他用巴掌抹了抹嘴唇,眼睛瞅着一個角落,說:“小章,我要走了哩。

    ” “走?到哪兒去?”他把我當作很知心的朋友,使我不由得要擔心他的命運,“為什麼要走呢?” “媽的!這窮窩窩子沒呆頭!”他沮喪地擺擺手,“我有技術,有氣力,到哪達兒掙不了這三十塊錢?!跟你說實話,我一來這達兒就沒想呆久,隻是後來認識了……認識了馬纓花……”他停住了。

    提起馬纓花,我也不便說什麼。

    我紅着臉看着他。

    隔牆的馬兒又咚咚地刨起蹄子來。

    他兩手撐在膝蓋上,肘子像鷹的瘦削的翅膀似的□着,目光凝然不動。

    一個粗豪的、暴躁的人一下子變得如此嚴肅和深沉,我看了很感動。

    我心裡蓦地起了一個念頭:幹脆把馬纓花讓給他吧;他們倒是挺合适的一對!但我又很快地意識到,在這僞善的謙讓下面,實際上隐藏着一種卑劣的心地,一種對馬纓花的感情的背叛,于是我隻好默不作聲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的痛苦似乎平靜了下去。

    他掉過臉看着我說:“我有一麻袋黃豆,有一百多斤,留給你跟馬纓花吃去。

    還有這張炕桌,也是我的,你明天早上來拿。

    麻袋我照舊塞在那垛幹草後面,就是你上次看見的地方。

    白天别拿,到夜黑去背,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