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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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惶恐地摸着淡黃色的硬紙面。

    現在,這本書就是我能“超越自己”的唯一憑借了;如果說“超越自己就是天堂”,那麼我面前隻有這樣一條通向“天堂”的道路。

    她是不是真正能教給我一點什麼?是不是真正能使我“超越自己”?我的藝術的細胞是不是能吸收這些用抽象的概念構成的營養?……過去我雖然沒有讀過《資本論》,但在例行的政治學習中學過“幹部必讀”的蘇聯人列昂節夫的《政治經濟學》。

    那時候,我認為那書裡都是些枯燥的、和現實無關的教條和概念,讀起來特别乏味。

     現在,當我重又翻開《資本論》時,至少,我的肚子不會幹擾我的腦子了。

    我懷着困惑的虔敬的心情,翻到《第三章貨币或商品流通》,也就是二十多天前中斷了的“注51”的地方。

    組裡幾個人用一種沉悶的、勉強的聲調在聊天。

    “營業部主任”給老會計提供了一個“偏方”,說治睡覺磨牙最好的方法是把牙全部打掉。

    即使這個殘酷的笑話也沒有引起人們一點笑聲。

    但不久,房裡所有的聲音我都聽不見了,因為我開始發現,馬克思在闡述深奧的經濟學問題時,使用的是一種非常形象、非常生動、非常漂亮的文體。

    我還沒有完全弄懂他說的意義,但他那明快流暢的文學性的美就緊緊地攫住了我:每一頁都有令我叫絕的句子。

     他的思維邏輯是嚴密的,而闡述時采用的卻是寫詩的大跳手法和意指手法。

    比如,他說:“一個商品如要實際發生交換價值的作用,它就必須先放棄它的自然形體,由想象的金,轉化為現實的金——雖然這種變質作用之于商品,比由必然到自由的推移之于黑格爾哲學,比甲殼的脫棄之于蟹,比舊亞當的脫離之于教父喜埃洛尼瑪斯,還要難。

    ”下面,他又極有風趣地這樣說:“假令鐵的所有者,竟向某一個俗氣的商品所有者,把鐵的價格當作貨币形态來說明,這個俗氣的商品所有者,就會像聖彼得答複那個向他肯誦使徒信條的但丁一樣,答複他說:‘這個鑄币的重量成色,已經十二分合格,但告訴我,你錢袋中有沒有它?’”隻有橫溢的才華加革命領袖的雄偉氣魄,文風才會如此流宕、潇灑,不受任何抽象概念的内涵的拘束。

    一個人具有藝術上的通感,在我看來就是天才了。

    我發現馬克思竟具有一種思想上的“通知”——我一時想不出确切的詞來表達這個意思。

    也就是說,他具有一種能夠把人類各個不同的知識領域相互溝通起來,并溶彙為一體的奇妙的本領。

    我越往下讀,越深切地感到馬克思的書是濃縮了的人類智慧:政治的、經濟的、曆史的、藝術的、文學的,甚至還包括詩!有許多地方,憑我腦子裡的溶劑還不能把這種濃縮的知識結晶溶解。

    但它并不使我困惑;它是一個迷人的謎,解開它就能得到一筆财富。

    他還引證了大量的材料,書頁下的注解與正文的印證妙趣橫生。

    我前面看過的“舌頭”不必說了,他還把莎士比亞和梭福可士的戲劇與詩來作商品向貨币轉化的旁證,于是,這一抽象的命題即刻以一種戲劇性的具體過程躍然紙上。

    我睡的這間充滿着幹草味、老鼠味和煤煙味的小土房,頓時變成了一座曆史劇的舞台,商品所有者與貨币所有者都以鮮明的面目生動地表演起來。

    讀到這裡,我已經完全忘記了我現在在什麼地方。

    在論述每一個問題時,他也一條條地舉出資産階級經濟學家對這一問題的看法,有的地方指出繼承和發展的關系,表現了他絕不掠人之美的大師風度。

    在另一些地方,卻用極其幽默和尖刻的語言毫不留情地、一針見血地把那些資産階級的僞科學駁得體無完膚,又顯示出一個思想鬥士的面貌。

    這樣,他書裡的每一頁都閃爍着曆史的精華。

    透過每一頁的字裡行間,都可以看到人類曆史和思想史的演講過程。

    啊,當我看到馬克思居然還引用了鹹豐年間任戶部侍郎的王茂蔭向皇帝上的條陳時,一陣親切之感油然而生。

    馬克思的目光注意到了我們;他寫這部巨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