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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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他媽胡卷舌頭!” 他罵我“胡卷舌頭”,我隐忍住了。

    因為在他眼裡根本沒有我,我也隻好眼睛裡沒有他,不跟他辯論,何況他的體重比我大将近一倍。

    馬纓花在我說完以後,常沉浸在自己的想象裡,像吃着橄榄一樣有滋有味地咂着嘴:“啧!啧!”并不理會他說了些什麼。

    但他的蠻橫,他的妒忌,他對我的蔑視,卻使我身體複原後而逐漸變稠的年輕血液,在我脈管裡加速流動起來。

    我面孔漲得通紅,眼眶裡轉動着憤懑的淚水。

    我原來對他尚有的一點敬意和好感早已化為烏有。

    然而,與此同時,他身上又有一些東西在吸引我,在向我挑戰。

    這些東西和我現在的生活環境是那麼一緻,那麼和諧,因而它顯得更有光彩。

    這就是他的粗野、剽悍和對勞動的無畏。

    在他的光環中,我卻是那麼怯懦,那麼孱弱,那麼委靡,像個幹癟的臭蟲。

     我的淚水不僅來自憤怒,也來自自憐的委屈感。

    我用拇指和食指卡量卡量了手腕,我決定要向他應戰! 一個人長期生活在這樣的大自然和這種鄉俗中,當然會不自覺地受到影響,何況我是自覺地在追求這種東西。

    我認為,粗野、雄豪、剽悍和對勞動的無畏,是适應這種環境的首要條件。

    要做個真正的“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就要做海喜喜這樣的人。

    什麼“文化知識”,見鬼去吧!沒有平庸的職業,隻有平庸的人。

    像我跟的那輛大車的車把式,即使他有高深的文化修養,當了作家,我想也會是個毫無作為、沒有獨創性的“死狗派兒”作家。

    而海喜喜當了作家的話,倒能叱咤文壇一陣子。

    我暗暗把海喜喜當成了我競争的對手。

     而這時,我的身體真的好起來了。

     馬纓花曾說過:“要吃,就吃糧食。

    啥‘瓜菜代’,土豆白菜隻能撐肚子,不養人。

    肚子越撐越大,人倒成了囊膪……”這話和“吃飽了不餓”一樣具有真理的性質。

    我每在她那裡吃一頓用真正的糧食做的飽飯,就會發現自己的身體在形式上和實質上都比前一天有長進。

    這不是心理作用。

    雖然我們“家”沒有鏡子,她家有鏡子而我又不好意思照,但我用手摸就能知道我面頰豐滿起來,兩臂、胸前、腹部和大腿開始有了彈性。

    這表明骨頭上已有了肌肉組織。

    最近,我分明地覺着我身體裡洋溢着充沛的精力,有一種我二十多年來從未體驗過的清新感。

    這種感覺,比我到了一個我從來沒有到過的、長滿奇花異草的大花園更令我驚喜。

    因為這個大花園不在外部,而在我身體裡面。

    很多小說都寫過夜晚能聽到植物拔節、種子破土的聲音,我卻有夜晚睡在破網套裡,能聽到自己體内細胞分裂的啪啪聲的獨特體驗。

     現代醫學絞盡腦汁地研究怎樣使人健康的方法,我遺憾專家們沒有找到我的這條經驗:把人先餓上三年,然後再讓他吃飽。

    不用任何藥物補品,他會像孫悟空一樣說變就變,轉眼之間成為一個巨人。

    因為他吃下去的每一個食物分子,全部會即刻被貪婪的消化器官所吞噬,迫不及待地把它轉變成人體細胞。

    誇張點說,我吃下一斤糧食就能長一斤肉。

    我的胃,已經辨别不出什麼是食物的渣滓,一律照收不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