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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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

    但走在路上,我還是止不住有些心跳。

     當我邁着輕捷的步子走到她窗前,透過綠紗窗簾,我看到她窈窕的身影,和覆蓋着柔情的披肩。

     …………莫名其妙地,我腦海中會跳出不知是哪一部詩劇裡的台詞。

    當然,她家沒有綠紗窗簾。

    她的窗戶和所有農工家的窗戶沒有兩樣,也是用零七碎八的玻璃拼鑲上的——我估計在這個隊搞基建的時候,農場肯定是用低價購買了一批處理玻璃。

    同時她也沒有什麼“披肩”,盡管她也許有不少于瑪甘淚或達姬娅娜的柔情。

    她端坐在炕頭上,就着挂在牆上的一盞用藥瓶子做的煤油燈補小衣裳。

    爾舍已經睡着了,蓋着一床退了色的小被子。

    “炕怎麼不好燒?”我推門進來,問她。

    但我似乎也明白不是炕不好燒。

    “‘怎——麼——’,”她又笑着學我,聲音誇張地拖得很長,“怎——麼——,你怎——麼——現時才來?”說完,她被自己學的口音逗得哈哈笑了。

    油燈照着她緊密細小的牙齒,她下齒中的一顆,稍微被擠出了一點。

    然而這并不損壞她的美,就和蒙娜麗莎的斜視一樣,倒構成了她美的一個特點。

    她的笑聲,把爾舍驚動了一下。

    她當即忍住笑,跳下炕,從鍋裡端出一碗土豆熬白菜,還有兩個餾好的白面馍馍。

     我也笑了,腼腆地搔搔後腦勺,輕聲地說:“現在糧食這樣困難,我怎麼好老吃你的? 你還是留給爾舍吃吧。

    ” “怎——麼——”她又忍不住噗哧地一笑。

    我在她面前不自覺地老說出“怎麼”來。

    的确,對于她,我好似總不能理解。

    “你不要廢話!”她說,“你把心款款地放在肚子裡面。

     人家不是說我開着‘美國飯店’麼?” 她對我的施舍表現得很自然,對我的憐憫并不使我難堪,而是帶着一種孩童式的調皮和女人特有的任性。

    我也不好問她糧食是從哪兒來的。

    在這樣的時候問這種話無異于盤诘人家。

    還能從哪兒來呢?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家家都是如此,唯有我們幾個單身農工沒有這樣的條件。

    單身農工都在集體夥房吃飯,沒有竈具,沒有瓜菜調劑,沒有……有的卻是相互盯着的眼睛。

    我吃着飯,和她聊天。

    她說她家是從青海過來的,隻有個哥哥,現在在縣裡一家農具廠當鑄工,娶了個本地女子。

    她跟那女子合不來,就到這農場來當農工,已經有兩三年了。

    但她顯然不願提這些事,卻饒有興味地用熱烈的語氣回憶她的童年。

    她說她老家的女子都會繡花,連襪底上都要繡上花朵,等發了工資,她也要給我買雙襪子繡上花送給我。

    我連連說不必了,襪底上繡上花,給誰看呢?她用審視的眼光上下看了看我,不言語了。

    我懷疑她是在猜測我身上究竟最需要什麼。

    後來,她又說起她母親。

    她母親年輕的時候是老家有名的民歌手——當然她用的不是“民歌手”這個詞,曾趕過河州的什麼“太子山花兒會”,人稱“賽牡丹”。

    說着說着,她幽幽地唱起來了。

    園子裡長的是綠韭菜,不要割,你叫它綠綠地長着。

    哥是陽溝(嘛)妹是水,不要斷,你叫它清清地淌着。

     “咋樣?”唱完,她問我,她眼睛裡熠熠地散射出愉快的光芒。

     我已經吃完了,默默地坐在土坯凳子上聽着。

    她輕悠悠的歌聲,土房裡溫馨的甯靜,爾舍沉睡的小鼾,油燈昏黃而柔和的光影,飯飽後的舒适,使我像進入夢中那樣,有種酩酊的感覺。

    現實世界在我眼前都恍惚了,模糊了,幻化成七彩的彩虹。

    心仿佛一團被松開的海綿,一下子又恢複了原樣,并貪婪地吮吸着清新的朝露。

    她唱的仍是“河湟花兒”。

    上行樂句常大幅度地急驟上升,反複作四度跳躍,形成2561?2?5的旋律線;下行樂句由高八度的5?又急驟下降,形成5?2?1?65的旋律線。

    即使她唱的聲音很輕,也帶着高亢悠遠的格調,表現出她所屬的那個民族爽朗豪壯的性格和對愛情的雄奇熱火的追求。

    從來沒有一支歌曲,甚至是大型交響樂能如此直接地滲透進我的心,像注入填充劑一樣,使我的個性堅挺起來。

     “你不是唱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