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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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娃們走過村南,又朝村北走過去,走完前村走後村,把村裡幾條胡同都一一穿越了,隊伍立馬就大到了十餘人。

    誰也不說他們集到一塊幹啥兒,誰也不問他們半夜起床為啥兒。

    他們走完最後一條胡同,就都站在村西的一棵大樹下,樹影像薄紗一樣将他們罩起來。

    村裡的狗,聽到他們的響動,吠叫幾聲,馬上從閃開的大門跑出來,加入他們的隊伍,一會前,一會後,歡快的跑動聲像半月前還在樹上挂着的柿子樣紅爛爛的甜,已經有了五六條狗,在他們周圍跑着叫着,哼哼叽叽像他們三年二年前倚在母親的懷裡莫名奇妙的笑。

     月亮向村後走去了,腳步輕得如柳絮飛在三月四月間,他們聽見了樹影在月光中的緩慢的移動聲,像樹葉飄落一樣響。

    從村外田野上湧過來的麥苗的青澡氣,濕漉漉地鋪在村街上。

    有孩娃冷出了震耳的哆嗦聲,司馬藍說你回家睡去吧,那孩娃把脖子一梗,說我恨我爹,我死到外邊也不回。

    司馬藍說你爹要讓你娘生妹哩,我爹就在家讓我娘生妹呢,咱們誰要恨爹誰就是一條蟲。

    說完這話他就扭頭往村裡看了看,仿佛那兒會有人偷聽一模樣。

    當他重又扭回頭來時,司馬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發現所有的孩娃朝他走近了半步或一步,所有的目光都熱辣辣地望着他,仿佛他說了他們想說沒能說的話。

    那一群目光,把月色燙起了一層雨水泡樣的小泡兒,在清亮的夜裡破破生生,連續不斷地啪啦啪啦響。

     藍六十說,你真的不恨你爹呀? 司馬藍說,我爹我娘是給我生妹呢。

     藍六十說,我娘還在床上哭哩。

     司馬藍說,那是高興,我娘高興了尖着嗓子叫。

    然後他掃了一眼孩娃們,說不信了你們跟着我去聽。

    說完這話,他就從孩娃們中間,踢着月光走過去。

    孩娃們以為他要領着他們回他家去聽他爹他娘在床上的響,都怔在靜谧裡,可卻看見司馬藍并沒有往村子裡邊走,而是朝最近的一家走去了。

     于是,男娃女娃都跟着走去了。

     都學着司馬藍的模樣,把耳朵貼在了那一家的後牆上。

    果然,就聽見那家穿過後牆的床叫聲,雖幹幹裂裂,把坯牆的土粒震松了,可女人的笑聲,卻濕濕潤潤,又把那土粒粘上去,使坯牆原封不動,完好無缺着。

     聽完了,司馬藍說,信了吧? 男娃女娃都笑着,沒人作答。

     司馬藍又領着孩娃們朝下一家走過去,把耳朵貼在下家的後牆上。

    聽不到聲音時,他們從後牆的這頭跑到那頭去,就又聽到男人女人的快活聲,從土坯牆縫鑽出來,初春細風樣撩着人心吹。

    他們從這家後牆聽完跑到下一家,聽到床鋪的叫聲嘶嘶啞啞,粗啦啦像劈柴一樣時就說這家的床準是柳木做的床。

    聽到床聲細如絲線,尖如芒針時,就說這床是榆木做的床。

    聽到那聲音又遲又鈍,響半聲,斷半聲兒時,就說這床是柿木做的床。

    有的時候,男人的喘息短促如火,女人的叫聲尖鋒刺利,他們就把耳朵離開牆一點,以免傷了耳膜,這當兒也聽得時間短一些,聽完了并不說啥,隻咯咯地相互望着笑一笑。

    有時候隻有床響和女人悠長的叫,那床興許是水曲柳木做成的,響出的聲音脆亮如木魚一樣,而女人的叫聲則如歌一般,還時常夾有甜烈烈的笑,和着床叫飛出來,孩娃們就如在聽着一場戲,把耳朵貼在牆壁上,任寒風刺骨,也不肯把耳朵從牆上揭下來,直到從牆縫傳出突然的一陣寂靜,使他們的心哐當一下提到喉嚨上,以為屋裡發生了冷不丁的事,想床叫和人唱都正在歡樂的高xdx潮裡,如何就突然風息浪止呢?他們彼此懷着強烈的遺憾,和一場戲正在關鍵時候拉了大幕一樣,不知道為什麼要拉幕,又不敢大喚着把幕快拉開,把戲演下去,就那麼失落着,等待着,男娃女娃用目光在月色下面尋問着,讓時間如移山樣從心裡沉沉緩緩走過去,每個人都急得想要從喉嚨裡炸出一聲喚。

    好在這樣的難耐并不長,隻一聲長笑的功夫,最長也就是次一曲短笛的功夫,這當兒從屋裡又傳出聲音了,可惜不再是那木魚般的水曲柳的床響,不再是女人的歌樣濕濕的笑,而是男人下床的趿鞋聲,是女人穿衣收拾身子時的悉悉聲。

     孩娃們彼此明白,屋裡男人、女人的快樂過去了,像關了大幕後卸妝收台一樣,聽見了他們從那個情景中走出來,說了一些很叫人掃興的話。

    男人說,累死我了,比刨了一天地還要累哩。

    女人說我真怕傷了你的身子喲。

    又說,老天爺讓我懷上孩娃吧,懷上我家就兒女滿堂了。

    男人就又說,上床來睡吧,這次懷上我再為你去賣一次大腿皮,讓你坐月子時候每天都有雞蛋吃。

    女人高興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