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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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繼續複原在許多時日之後,那時候三姓村四周的坡坡梁梁,都已經染滿了土紅色。

    麥苗已經開始仰起它的脖胫,想要掙出冬天開始生長,水綠在田野上有了淺淺的漂浮。

    都已開始成形的梯田,修好的猶如平整的絨布,未修好的,則如破開的腸肚。

    終日間在梯田上幹活的人們,已經開始疲憊起來,懶散時候,就坐在梯田地裡歇息,曬着太陽,捉衣縫的虱子,或談天說地,講一些葷素故事。

    也有讀過書的人,講那劍俠刺客,連司馬藍都聽得一身醉癡。

    然聽了之後,司馬藍卻要去對盧主任說,哪哪村幹活偷懶,坐下一歇就是半響,盧主任就把從縣裡拉來的補助糧扣下一些,從此那村就再也不敢閑散了。

     盧主任時常坐着他的沒有玻璃的吉普車,回到家就住上一夜,再或三天兩天。

    盧主任不在期間,有公社别的幹部負責,司馬藍就被盧主任分配了這樣的監督工作,待盧主任回來,他就向盧主任說些陰陽景況。

    主任曾向司馬藍說過,你先入團,再入黨,就能做村裡的幹部了。

    為了盧主任這話,司馬藍在一次給盧主任說有個村的梯田地翻土還不到一尺深兒時,那村裡人就在回村的路上冷笑哧哧地打了他一個耳光,立刻使他的半邊臉紅紅彤彤了。

     吼:“以後還彙報不彙報?” 說:“不彙報了。

    ” 問:“再彙報呢?” 說:“你們還打我。

    ” 可司馬藍還是要給盧主任說。

    盧主任就派人把那村人捆了一繩子。

    外村人就用很流行的話罵司馬藍,說我日你奶奶,你是一個小奸賊。

    司馬藍就惡狠狠盯着那人說,我也日你奶奶,你們活五十六十,七老八十,咋能知道我們活不過四十歲就死的人的苦。

    外村人這時候對這小小年紀就成了大人的司馬藍另眼相看了,說多愧你活不過四十歲,要能活過四十你還不大隊幹部,公社幹部,縣長,省長一路地當上去,最後就成皇帝了。

     司馬藍一心要做一個比藍百歲不差分毫的幹部哩,然忽的一日,盧主任說公社要抽調一個人專門負責打掃公社的院落與公社和三姓村的聯絡,沒事了再去街上買買菜,幫夥房的廚師燒燒飯,有事了就把公社和上級的指示送到三姓村。

    如此三姓村就和政府、世界相連了。

     這差事落到了杜岩的頭上。

     落到杜岩的頭上,不消說是因為杜岩是司馬桃花的男人,是因為司馬桃花在盧主任家待奉盧主任病怏怏的媳婦哩。

    可是,那一天司馬藍從八裡外的後梁地裡走回時,本來心情開朗,踩着腳點,曬着日光,還一路哼着送葬時有樂班吹奏的流暢小調,不想藍四十從村裡撒腿跑了來。

    空蕩蕩的山梁道,藍四十跑起來就如跳着的一隻鹿,她邊跑邊喚,把司馬藍哥幾個字叫得脆脆啦啦,似乎落地那聲音就要炸開來,惹得修梯田的人都把目光朝梁上掃過去。

    司馬藍聽到叫聲,回過頭來,大聲地說: “死人了?” 藍四十道:“比死人還要急。

    ” 司馬藍朝她迎了幾步。

     她說:“你姑夫杜岩當了幹部哩。

    ” 心裡咚的一驚,仿佛他被那消息在臉上抽了一鞭子。

     “你說啥兒?” “盧主任讓你姑夫去公社燒飯了,日後他從公社回來說啥都是政策哩。

    ” “那他以後就不住在村裡了?” “不算三姓村的人啦。

    ” 立馬就想到,杜柏再也不用為輪着他去教火院賣皮擔心了,爹是公社的廚師,不定還可以在鎮上為他讨個媳婦,也許因此他就最終成了耙耧山外人,成了誰也攔不住就離開三姓村這死罪之地的第一人。

    司馬藍木然地立着,冬日在他臉上吱吱有聲地流動。

    他說是你爹薦的杜岩嗎?藍四十說是盧主任點名要的杜岩呢,說當初要是你娘去侍奉盧主任的媳婦該多好。

     便沒有言語了。

     便急腳快步地往村落裡走。

     到村中央盧主任的指揮部裡,想找那瘦白嶙峋的主任說點長短的話,以為也許能把事情救回來,想村裡翻地換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