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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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了。

     太陽已經從門口洩進來,一鋪席樣長方一條,正好曬在棺蓋上。

    女人們都尋了門欄、凳子坐下來,看着棺材等着後邊的事。

    男人們一人卷了一根煙,抽得霧霧海海,滿屋子彌滿了嗆人的白煙味。

    時間嘀嗒作響,桌子上那個退完漆的小鬧鐘,秒和霹靂一樣響。

    過了許久,男人們都卷了三根煙,杜岩在棺材裡悄悄默默醒來了。

     杜岩是被那白濃濃的劣煙嗆醒的,他首先在棺裡輕輕咳了一下。

    這一咳,所有人的心裡都叮咚一聲心跳,彼此相互望着,目光撞來撞去。

    男人們手裡的煙都僵在手指上,煙灰轟轟隆隆地掉在了地面上。

     又有了一聲咳。

     司馬藍過去把棺蓋慢慢移開了。

     棺裡的杜岩立馬把手擋在眼前,仿佛睡醒後發現日光照在了臉上那樣。

    他說又悶又熱,大冬天又悶又熱。

    司馬藍說你喉嚨咋樣?他說喉嚨裡的腫條就像一條大堤哩。

    這當兒村人們圍了過來,看着棺材中的杜岩,叫他叔,叫他哥。

    他也懵懵地望着村人們,扶着棺壁坐起來,把頭伸到棺材外。

     司馬藍說,你出來吧,要把棺材擡去賣了呢,村裡就剩你這一口棺材沒賣了。

     杜岩把眼惡在司馬藍的臉上。

     司馬藍說工地上沒有分文了,連一段麻繩都買不起。

    說着就去扶杜岩出棺材,可手碰到杜岩的身子時,杜岩把一口痰哇地吐在了司馬藍的臉上,宛如吐出了這口痰他的喉道暢通了,一馬平川了,喘息聲粗壯有力,連說話的聲音也比生了喉病前高亮許多。

     他說,賣棺材就擡去賣吧,我就死在這棺材裡,除了你們把我和棺材一塊賣出去。

    說完這話,他如一架山脈一樣,又轟然倒進了棺材裡,把眼睛鎖一樣閉上了。

     你真的不出來?司馬藍說人死如燈滅,死了啥也不知了,要那棺材還有什麼用?杜岩沒有睜眼,他在棺材裡把頭偏到女婿司馬藍這邊,說人生在世如一盞燈,燈亮着要燈罩幹啥兒?活有房,死有棺,死人沒有棺就如活人沒有房。

    說到這兒,他用手捶了一下棺壁,吼叫着你們走吧,你們别想把我從棺材裡拉出來,工地上沒錢了你們去鄉政府把我的安葬費領出來,不定比這棺材錢還要多。

     司馬藍不語了。

     司馬藍臉上有了一層光。

     司馬藍默過了一段歲月說,爹,你到底還能活幾天?杜岩在棺材裡聽到女婿叫了一聲爹,眼皮彈一下睜開了,說我早都死過了,我死過半月啦。

    司馬藍說你活着每月多少錢?杜柏去接班,你這工資不是照發嗎?杜岩盯着司馬藍的臉,問: 咋得了? 說,你全當你死了,日後三姓村各戶輪流養活你一個月,每個月的工資村裡就領去修渠了。

     四 輪流養活杜岩是從村東藍家胡同開始的,因為每個月的工資村裡都派人去鎮上替他領去了。

    在鎮上直接買了工地上的用品拿往工地去,自然三姓村人該輪流養活他。

    杜岩已經不是杜柏和竹翠的爹,他已經成了三姓村的爹或爺。

    司馬藍對各家的媳婦說,誰要慢怠了杜岩,使他喉嚨病加重了,或在誰家死去了,就賣了誰家的房子去修渠。

     杜岩一輩子給人家燒飯雖也是國家的人,可終歸是侍奉别人的人,然這忽然之間被村人細細微微侍奉時,他開始有了不适,村人給他把飯燒好,喚他去家吃飯時,他就躺在棺材裡邊不出來。

     來人說,杜伯吃飯了,專給你做的幹撈面。

     他說我死了,别叫我啦。

     藍姓的就把那碗特别為他做的撈面放在棺頭上,又舀來一碗面湯才去了。

    再或,用車子把棺才拉走,拉家裡讓他吃飯,飯後再把棺材拉着送回,這樣日子久了,熬不過村裡人的善意,叫飯的來了,他就從棺材裡坐了起來。

    再後來,他就從棺材裡走了出來。

    那副棺材,已擺回到原來的那個地方,除了天黑上床睡時,天亮起床再從棺材裡爬出來,餘時都已空下來。

    這樣過了一年有餘,他的喉病不知不覺間不僅愈發輕了,且似乎日漸好了。

    一天,輪到杜姓侍奉時,因為本姓同族,村人們在吃飯穿衣上,已經不如先前那樣周到,加之他樣子上去病無災,又兒女雙全,到飯時村人就時常忘了叫他。

    早先他侍奉别人,如今一村人侍奉他一人,不叫他吃飯時他摔盤子摔碗,這樣七折八騰,似乎好了的病,又重新複發起來,忽然到了杯水不飲的境地。

    女兒竹翠回來看他,讓他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