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關燈
,接過藤遞過來的一雙筷,夾着炒雞蛋慢慢吃着說,鹿、虎、杜柏,你們都坐下吃飯吧,賣敗了就算賣敗了,免得你們賣了皮子,又治不好我的病,人财兩空了我死都不能安省哩。

     這時候大家都又坐在桌前了,說了許多生死由命的話,藤、葛、蔓也都把叔們用腿皮換的罐頭打開了。

    杜柏還說了一句,雖然生意做敗了,可那局長答應日後三姓村誰做腿皮生意都不消報稅的話,然就這個時候,竹翠從廚房端着一盆黃亮的雞蛋面湯進來了。

    竹翠的臉上因為生意敗了便公然着燦燦的笑,進門說吃呀,你們都吃呀,生意不成心意盡到了。

    然後拿起幾個小碗,給她哥杜柏盛碗湯,又給弟弟鹿、虎各盛一碗放到桌子上,最後給司馬藍盛湯時盆裡見底了,她把勺子在盆底刮着說,藤她爹,你也想開些,活了三十九,也該滿足了,不定我們都還活不到你這年齡哩。

    說着把僅有的小半碗蛋湯盛出來,司馬藍欲去接湯時,她把那湯遞給了吃餅幹噎住的三閨女。

    “蔓,慢慢吃,喝半碗湯把嗓子順一下。

    ” 這時候天塌地陷的事情發生了,情景風雨雷電地變化了。

    司馬藍接湯的手僵在半空裡,如兩枝枯幹的椿樹枝樣僵硬着。

    他那噼啪一聲瘦下來的臉上蒼蒼茫茫灰起來,一層雲白從那灰白中浸漫着。

    他咬着牙說藤她娘,你給我盛來一碗湯。

    竹翠就誇張地張着大嘴道:“沒了呀,你快死的人了還給女兒和客人争湯喝。

    ”司馬藍便利眼刺着她,喝斥說沒有你去廚房給我燒。

    竹翠便從他的利目中躲出來,一臉輕輕松松,像兒戲又像認真着,說今前晌你去哪兒了?你在藍四十的地頭像狗一樣蹲了一晌兒,餓了渴了你回來讓我侍奉你,你咋不讓藍四十給你燒湯呢。

    說你以為你是先前呀,身強力壯,又是村長,動不動可以揍我一頓哩,睡到半夜可以把我打到床下邊,然後提個馬燈跑到藍四十的家裡去說我的千萬不是哩。

    說我好不容易熬到你快死了呢,我侍奉你一輩子侍奉到頭啦,想喝湯你到那破鞋家去吧。

    竹翠這樣高腔大嗓地吼叫着,像憋在心裡的淤血死肉都化開來吐将出來了,且越說越快,唾星四濺嗓門兒冰雹雨滴地爆起來。

    司馬藍拿起勺子朝她砸過去,她從哥、弟、女兒們的驚亂中跑到院落裡,扯着嗓子對着左右喚,鄰居們趕快來救救我竹翠呀,不救我司馬藍就要把我打死啦──他快死啦他怕我還活在世界上──然後又轉身對着上房吼,哥你不能不管你妹呀,你妹在司馬家受一輩子的氣──鹿弟虎弟你們可都是證人哩,你們說我一輩子侍奉你們哥哥是不是如牛如馬喲,可你們的哥哥直到今兒前晌還去找那騷女人──快死了還找那女人…… 一個村落都在竹翠的喚叫聲中動蕩起來了,空氣白嘩嘩地哆嗦着,院落裡的雞伸長着脖子躲到牆角或從院牆上朝着院外飛。

    屋裡的人不知所措地木呆着。

    村落裡的腳步水嘩嘩地朝着這兒湧。

    杜柏從屋裡沖出來,一腳把妹妹從大門裡踢到大門外。

    拿了菜刀舉在半空的司馬虎在杜柏身後被五哥司馬鹿緊緊抱住了。

    藤、葛、蔓在屋門口驚慌失措,罐頭餅幹都還拿在手裡邊。

    一片混亂,滿天下叮叮當當,空氣中唾沫橫飛,到處是吆喝怒吼,吵罵聲此起彼伏,鍋和碗的碰撞白血淋淋地落下一地。

    院落裡鞋和石頭飛來舞去,竹翠像一捆結實的柴禾樣,被她哥杜柏從門框裡枝枝叉叉踢出去,倒在地上立馬又一個骨碌爬起來,拍拍灰對着湧來的村人們叫──“都看呀,司馬藍快死了還一腳步把我從門裡踢到門外呢──他弟弟拿着菜刀要把我砍死哩,你們說我一輩子嫁給他司馬家過過一天的順心日子嗎──他是村長,你們不管他誰能管了他──他這樣短情霸道老天還不快睜眼讓他死了呀!” 村人們海海浪浪湧來了。

    女人們在院外拽着滿臉淚水鼻涕的杜竹翠,男人們潮進了司馬藍家的院落裡,就發現村長司馬藍倒在上房有菜有馍的桌子下,高大的身軀如擱淺在沙灘的蝦米一樣抽搐着,嘴裡吐出的一團白沫裡,血絲紅豔豔地纏繞着。

     …… 下了幾天雨。

     第一場春雨淅淅瀝瀝把耙耧山脈浸透了。

    司馬藍一連數日卧在床上,滴水不咽,時斷時續的呼吸,像一截一截的麻繩在那間幽暗的屋子裡,維系着他枯葉樣的生命。

    空氣中的潮濕,又黑又沉地在他的床前籠罩着,村人們誰到他的床前看望過,他都丁點不知道。

    不消說他終是死之将至,村人們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