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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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步走上去,感到了一陣羞辱,一種輕蔑,恨不得拖了她下來逼迫她和自己吵一架。

    我上了樓,她伏在桌子上看書卻并不擡頭看我一眼。

    我捧了英語書靠在床上去看,好久好久,眼睜睜的一片模糊。

    終于我堅持不住,裝着漫不經心地問:“這幾天要報到了吧?”說了馬上知道自己裝得并不很象。

    她說:“注冊?我今天已經注冊了。

    ”接下來又是沉默,并不提到明天是最後一天。

    我意識到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我折了腰,自己把問題提出來。

    我把書放下一點,目光越過書去觀察她的側影,忽然覺得她并不是象我既定概念中的那麼漂亮,甚至有點醜,舉動中也有着一種說不明白的不順眼不對頭之處。

    我驚異自己為什麼結婚幾年來從沒意識到這一點。

    當她的頭一動,我馬上把書舉起來,擋住自己的臉。

    她又把打字機打得“啪啪”的響,我想到這聲音妨礙了我看書,正可以作了一個生氣的理由,心中象撈着一根稻草正想生氣,她卻又停了。

    我準備着隻等響聲一起,就毫不遲疑馬上發作。

    一口氣停在喉嚨裡随時準備沖出來,等了半天卻沒有動靜,心裡恨得癢癢的。

    我鼓着氣,想象着自己是關在鐵欄中的一隻獅子,四面奔突也沖不出這拘禁的樊籠,隻好伏在那裡,豎起頭上的鬃毛,發出低沉的吼聲,眼睛四面搜尋,肌肉緊張着做好了不易察覺的進攻姿态,一旦發現目标就奮力撲了上去。

     快睡覺的時候來了一個找思文的電話,她通話後忽然轉換了話題問對方注冊了沒有,又提到明天是最後一天了。

    我知道她這是給我一個側面的提醒,啟發着我主動去問她這件事。

    我心裡賭氣地想,你想要我去注冊我偏不去又怎麼樣?又一想這是跟誰賭氣呢,不是跟錢賭氣嗎?隻有這一條路可走我别無選擇。

    想清楚這一點我決定妥協了。

    明天注冊還得她陪了我去,我怕搞不清程序又怕聽不明白别人的意思。

    這樣想着心裡又有了那種豁出去以後視死如歸的慷慨,不管她對這樣一個低能的丈夫有什麼想法,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沒有關系。

    我想象中浮現出一個古雅的瓷瓶,上面那暗紅色花紋的立體感真真切切,往牆上一碰,就粉碎了落在地上。

    我耳邊似乎聽到了那一聲清脆的響聲,嘴角便也浮了一絲刻毒而殘忍的微笑。

     我想着怎麼開口。

    我感到了内心那種頑強的抵抗。

    我記起有一年春天到河邊去遊泳,河水很涼,我在岸邊猶豫了很久,先用腳去水裡探了探水溫,又掬了幾捧擦在胸前微微瑟縮着,并沒有去下最後的決心,不知怎麼一來便一躍入水。

    在水中馬上就獲得了那種安全感,意識到水中并沒有那麼可怕,先前的猶豫簡直毫無必要毫無意義。

    這樣想着就知道了自己現在的内心掙紮也毫無意義。

    下了決心我心裡輕松起來,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問:“你今天注冊人多不多?”她側過臉來說:“要排隊,明天人就少了。

    ”她并不象我期待的那樣把話題轉到我身上來。

    我知道她在心裡已經暗暗設計好了,哪怕我給自己鋪下了一級台階,她也不接續着,要我自己一直鋪下去。

    我在心裡罵了一句“它媽的”,又問:“那我呢?”我頓頓看她仍不接口,馬上又說下去,“那我明天下午去可以不?”她說:“下午人更少辦得快。

    ”我啟發着說:“辦手續麻煩不?”說着我心裡想,你還裝傻我就硬着頭皮自己去了。

    她說:“還是我帶你去吧,怕你說不清楚。

    ”我說:“好好,你帶我去。

    ”我把“帶”字咬得很重,她笑了說:“又咬文嚼字了,陪你去,陪你去不行嗎?睡吧”。

     睡下去的時候她在毯子那邊伸過手來輕輕拉了我胳膊一下,示意我主動靠近她。

    我心裡忽然有了一種報複的快意,心想,也輪到我來裝傻了,想不到這麼快我就有了機會。

    我熄了燈就側過身,背對了她一聲不吭。

    她的手在我肩上輕輕觸摸了一下,猶豫着又縮回去了。

    我心裡好笑着想,你自己再鋪兩級台階我再接續下去,等了好久卻再不見動靜。

    我又有點于心不忍,輕輕哼哼幾聲又咳嗽幾聲,等她來問“睡着沒有感冒沒有”,她卻也一聲不吭,看她倔着我也就算了。

     我睡了好久總也睡不着,身上卻漸漸潮起了一種欲望,這種欲望近來變得有些陌生,今天卻出其不意地襲來。

    我想置之不理仍閉了眼去睡,心裡卻象有輕柔的波濤一波一波拍着似的癢癢。

    我終于忍不住,大聲咳嗽幾聲,又叫了一聲“思文”,沒有反應。

    我想她是睡着了,于是把身體往床邊挪挪離她遠點,一隻手往身下輕輕移動,頭腦裡也随着生出一些難以告人的幻象(以下略去200字)……。

     思文說:“有個wife在身邊你還這樣!”我想不到思文也明白這種男人的秘密,慚愧得無地自容,含糊地哼出幾聲說:“瞌睡了瞌睡了。

    ”思文聽着我話語中的懇求,也不再深究,隻是說:“下次可再别這樣!”我蜷縮着不動,誇張着呼吸聲假裝睡着。

     十三 這麼着我也算個留學生了。

    聯誼會主席老宋拿着駐渥太華的中國大使館寄來的調查表格要我登記,我還不好意思,心裡覺着别扭。

    看他也并沒有嘲笑的意思,就在寫着我名字的那一行把自己的情況寫了。

    從“留學生”這個詞兒想到别人,總還有幾分神秘幾分崇高,想到自己卻隻是幾分滑稽幾分荒謬。

    我正經也是個留學生了,這真太可笑了。

    我在自己臉上抓摸了幾把,也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對看鏡子照了自己的臉,嘴裡喃喃着:“留學生,留學生了。

    ”心裡直想笑。

     我從此在一種沉重的心理壓力下度日。

    英語太差,又沒有感情上的投入,度日如年地活在這天地之間。

    我盡量少選課,但至少要選兩門。

    (以下略去600字……) 曆史分析方法這門課混在衆人中間還能夠暫時地逃避,社會發展史這課可真要了我的命了。

    學生隻有我一個人,威爾遜教授就隔着桌子給我上課,有時在黑闆上畫畫寫寫。

    每當他講着笑了起來,我并沒聽懂也傻子似的跟着笑,點頭,表示對他的笑有所理解。

    我覺得自己是個不成材的演員。

    這個美國來的教授是個非常和善的老頭,對我蹩腳的英語也表示了理解。

    每星期兩次我經曆着心靈的煎熬,每上完一次課我都如釋重負,想到下一次課還要隔幾天,心裡就充溢着一種巨大的幸福,我可以暫時地逃避了。

    每次去上課我想起教授有了我這樣一個學生,在心裡無可奈何地歎氣,就有了赴刑場的感覺。

    征得了他的同意我用小錄音機把講課内容錄下來,拿回去要思文翻譯了給我聽。

    這樣我在思文面前也做不出有志氣的樣子。

    我隐約地感到了一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