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版《資治通鑒》txt·漢紀六 太宗孝文皇帝中前三年(甲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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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非徒也,又苦。

    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

    惠王之子,親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權以一逼一十天子,臣故曰非徒病也,又苦。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目前天下的形勢,正如同一個人得了足腫病一樣,一隻小腿幾乎與腰一樣粗,一個腳指幾乎與大一腿一樣粗,平常屈指伸腰的活動都不能如意,一兩個腳指搐痛,全身都無法應付。

    錯過目前時機不給以醫治,必定成為無法醫治的頑症,以後即便是有扁鵲那樣的神醫,也無能為力了。

    目前的病還不僅僅是得了浮腫,還遭受着腳掌反轉不能行走的折磨。

    楚元王的兒子,是皇帝陛下的堂弟;可現在的楚王,卻是陛下堂弟的兒子了。

    齊悼惠王的兒子,是陛下的親侄子;可現在的齊王,卻是陛下侄子的兒子了。

    與陛下血緣很親近的人,有的還沒有被封立為王,以穩定天下,而那些與陛下血緣很疏遠的人,有的卻已經手握大權,開始形成對天子的威脅了。

    所以我才說國家形勢之險惡,不僅僅如同人得了浮腫一樣,還遭受着腳掌反轉不能行走的折磨。

    我所說應該為之痛哭的,就是這個疾病。

     天下之勢方倒縣。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

    何也?上也。

    蠻夷者,天下之足。

    何也?下也。

    今匈奴侮侵掠,至不敬也;而漢歲緻金絮采缯以奉之。

    足反居上,首顧居下,倒縣如此,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可為流涕者此也。

     “天下的形勢,如同一個人正在腳朝上,頭朝下倒吊着一樣。

    天子是天下的頭顱。

    為什麼這樣說?天子是尊貴的君主。

    被稱為蠻夷的四方部族,是天下的雙腳。

    為什麼這樣說?因為他們是卑賤的臣屬。

    現在匈奴态度傲慢,侮辱朝廷,侵奪地方,劫掠人民,極為不敬,但是漢朝廷卻要每年向匈奴奉送黃金、絲綿和采邑的絲織品。

    雙腳反而在上,頭顱卻在下面,這樣倒吊着,誰也不能解救,國家到了如此地步,能說國家有賢人嗎?這是值得人們為之流涕悲傷的。

     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細娛而不圖大患,德可遠加而直數百裡外威令不勝,可為流涕者此也。

     “現在陛下不去進攻強敵而去獵取野豬,不捕捉造反的盜賊而去捕捉圈養的兔子,沉湎于微不足道的娛樂之中而不考慮消除大患,威德聲望本來可以遠播,但現在距離長安隻有數百裡外的地方,朝廷的威望和政令沒有效力了。

    這又是值得為之流涕悲傷的事。

     今庶人屋壁得為帝服,倡優下賤得為後飾;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牆屋被文繡;天子之後以緣其領,庶人孽妾以緣其履;此臣所謂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崐饑,不可得也;饑寒切于民之肌膚,欲其亡為一奸一邪,不可得也。

    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現在平民居住的房屋,可以用皇帝的衣飾材料裝飾牆壁;地位下賤的一妓一十女戲子,可以用皇後的頭飾來打扮自己。

    況且,皇帝自己身穿粗絲黑衣服,而那些富民卻用華麗的繡織品去裝飾房屋牆壁;天子的皇後用來加在衣領的邊飾,平民的小妾卻用來裝飾鞋。

    這就是我所說的悖亂。

    如果一百個人生産出來的絲綿綢緞滿足不了一個富人穿用,要想使天下人不受寒冷之苦,怎麼能辦到呢;一個農夫耕作,卻有十個人聚來分食吃,要想使天下人不受饑挨餓,是不可能的;天下百姓饑寒交迫,要想使他們不做一奸一邪的事,是不可能的。

    這是應該為之深深歎息的。

     商君遺禮義,棄仁恩,并心于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

    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借父鋤,慮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語;抱哺其子,與分并倨;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一獸者亡幾耳。

    今其遺風餘俗,猶尚未改,棄禮義,捐廉恥日甚,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

    逐利不耳,慮非顧行也;今其甚者殺父兄矣。

    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壞敗,因恬而不知怪,慮不動于耳目,以為是适然耳。

    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

    俗吏之所務,在于刀筆、筐箧而不知大體。

    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豈如今定經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此業壹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若夫經制不定,是猶渡江河亡維楫,中流而遇風波,船必覆矣。

    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商鞅抛棄禮義和仁一愛一恩惠,心思全在于進取;他的新法在秦國推行了兩年,使秦國的風俗日益敗壞。

    所以秦國的人,家中富有的,兒子長大成|人就與父母分家,家庭貧窮的,兒子長大後就出去當卑賤的贅婿;兒子借農具給父親,臉上就顯示出施恩的表情;母親來拿簸箕掃帚,立即遭到責罵;兒媳抱着懷中吃一奶一的嬰兒,竟與公爹并排而坐;媳婦與婆婆關系不好,就公開争吵。

    秦人隻知慈一愛一兒子、貪求财利,這與禽一獸已經沒有多少差别了。

    直到現在,秦人的這種殘餘風俗還未改變,抛棄禮義,不顧廉恥的風俗,一天比一天嚴重,可以說是每月都在發展,每年都有不同。

    人們在做某件事之前,并不考慮它是否應該做,而隻考慮能不能獲取利益。

    現在甚至已有子弟殺其父兄的了。

    而朝廷大臣隻把郡縣地方官員不在規定期限内向朝廷上交統計文書作為重大問題,對于風俗的惡化,世風的敗壞,卻安然不覺驚怪,耳聞目睹都不能引起注意,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移風易俗,使天下人回心歸向正道,這不是庸俗的官吏能做到的。

    庸俗的官吏隻能做一些處理文書檔案的工作,而不知道治國的大體。

    陛下自己又不憂慮這些問題,我私下為陛下感到惋惜!怎麼不現在就确定根本制度,使君主像君主,臣子像臣子,上一上一下一下各有等級,秩序井然,使父子六親各自得到他們應有的地位呢!這一制度一确立,後世子孫可以久安,而後代君主就有了可以遵循的準則了。

    如果不确立根本制度,就如同橫渡江河卻沒有纜繩和船槳一樣,行船到江河中心遇到風波,就一定會翻船。

    這是值得深深歎息的。

     夏、殷、周為天子皆數十世,秦為天子二世而亡。

    人一性一不甚相遠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舉以禮,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過阙則下,過廟則趨,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孩提有識,三公、三少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于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弟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

    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

    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于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孔子曰:‘少成若天一性一,習貫如自然。

    ’習與智長,故切而不愧;化與心成,故中道若一性一。

    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使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所習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

    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謂之诽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

    豈惟胡亥之一性一惡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諺曰:‘前車覆,後車誡。

    ’秦世之所以亟絕者,其轍迹可見也;然而不避,是後車又将覆也。

    天下之命,縣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與選左右。

    夫心未濫而先谕教,則化易成也;開于道術智誼之指,則教之力也;若其服習積貫,則左右而已崐。

    夫胡、粵之人,生而同聲,嗜欲不異;及其長而成俗,累數譯而不能相通,有雖死而不相為者,則教習然也。

    臣故曰選左右、曰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書》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此時務也。

     “夏朝、商朝、周朝的天子尊位都傳襲了幾十代,秦作天子卻二世而亡。

    人一性一相差并不很大,為什麼夏、商、周三代的君主有道而維持了長期的統治,秦無道而十分短促呢?這個原因是可知的。

    古代英明的君主,在太子誕生時,就按照禮義對待他,有關官員衣冠整齊莊重肅穆,到南郊舉行禮儀,沿途經過宮門就下車,經過宗廟就恭敬地小步快走,所以,太子從嬰兒時起,就已經接受了道德禮義的教育。

    到太子兒童時期,略通人事,三公、三少等官員用孝、仁、禮、義去教育他,驅逐一奸一邪小人,不讓太子見到罪惡的行為,這時,天子從天下臣民中審慎地選擇為人正直、孝順父母、一愛一護兄弟、博學多識而又通曉治國之術的人拱衛、輔佐太子,使他們與太子相處,一起活動。

    所以,太子從誕生之時開始,所見到的都是正事,所聽到的都是正言,所實行的都是正道,前後左右都是正人。

    一直與正人相處,他的思想言行不可能不正,就好像生長在齊國的人不能不說齊國方言一樣;經常與不正的人相處,就會變成不正的人,就像生長在楚地的人不能不說楚地方言一樣。

    孔子說:‘從小養成就如同天一性一,習慣就如同自然。

    ’學習禮義與開發智力同步進行,一起增長,所以無論如何切磋都無愧于心;接受教化與思想見解一起形成,所以道德禮義觀念就如同天生本一性一一樣。

    夏、商、周三代所以能長期維持統治,其原因就在于有教育、輔佐太子的這套制度。

    到秦朝局面全變了,秦始皇派趙高做胡亥的老師,教他學習斷案判刑,胡亥所學到的,不是斬首、割人鼻子,就是滅人家的三族。

    胡亥頭天當了皇帝,第二天就用箭射人,把出以忠心進谏的人說成诽謗朝政,把為國家深謀遠慮的人說成妖言惑衆,把殺人看做割草一樣随便。

    難道這僅僅是因為胡亥天一性一兇惡嗎?是由于趙高誘導胡亥學習的内容不符合正道。

    民間俗語說:‘前車覆,後車誡。

    ’秦朝所以很快滅亡,覆車的轍迹是可見的;但如不避開,後車又将傾覆。

    天下的命運,決定于太子一人,要使太子成為好的繼承人,在于及早進行教育和選擇賢人做太子的左右親随。

    當童心未失時就進行教育,容易收到成效;使太子知曉仁義道德的要旨,是教育的職責;至于使太子在習慣中養成善良的品行,就是他的左右親随的職責了。

    北方的胡人和南方的粵人,剛出生時的哭聲一樣,吃一奶一的欲一望和嗜好也沒有什麼不同;等長大之後形成了不同的風俗習慣,各一操一自己的語言,雖經多重翻譯都無法相互交談,有的人甯可死也不願到那裡生活,所以出現這樣大的差異,完全是教育和習慣所形成的。

    所以我才說為太子選擇左右親随、及早進行教育是最為緊迫的事。

    如果教育得當而左右都是正直的人,那麼太子就正了,太子正天下就可安定了。

    《周書》上說:‘天子一人善良,天下百姓全都仰仗他。

    ’教育太子是當務之急。

     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将然。

    夫禮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為用易見而禮之所為生難知也。

    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雲、禮雲者,貴絕惡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

    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毋訟乎。

    ’為人主計者,莫如先審取舍,取舍之極定于内而安危之萌應于外矣。

    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與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德行,六七百歲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

    此亡他故矣,湯、武之定取舍審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審矣。

    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

    天下之情,與器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之。

    湯、武置天下于仁、義、禮、樂,累子孫數十世,此天下所共聞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罰,禍幾及身,子孫誅絕,此天下之所共見也;是非其明效大驗邪!人之言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衆庶如地。

    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陛無級,廉近地,則堂卑。

    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

    故古者聖王制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延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人的智力,能認識已經發生的事,不能認識将要發生的事。

    禮的作用在崐于将某一行為在它即将發生之前給以制止,法律則是對已發生的行為進行懲罰。

    所以法律的作用易見,而禮的作用難知。

    用獎賞來獎勵善行,用刑罰來懲治罪惡,先王推行這樣的政治,堅定如金石;實施這樣的法令,準确無誤如春夏秋冬四季;有了這一公正的原則,政治才能像地載天覆一樣無偏無私;怎能認為先王不使用獎賞和刑罰呢?然而,人們一再稱贊的禮,可貴之處在于能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