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準書第八·《史記》白話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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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漢朝廷正數次遣将出兵對匈奴作戰,蔔式上書說,願意把一半家産交給官府作為邊境作戰費用。

    天子派使者問他:“你是想做官嗎?”蔔式說:“為臣自幼放牧,不熟習官一場的事,不願做官。

    ”使者問:“是家中有冤屈,有話要對天子說?”蔔式道:“臣生來與人無争,同邑人有貧窮的我就借貸給他,不善良的我就教導他,使他馴良,鄰裡人都願聽我的話,我怎會受人冤屈!沒有要對天子說的話。

    ”使者說:“那麼,你捐了這麼多家産,究竟為了何事?”蔔式道:“天子要讨伐匈奴,我認為應該有力的出力,有錢的出錢,這樣才能滅掉匈奴。

    ”使者把他的話回報了天子。

    天子又轉告公孫弘丞相。

    公孫弘說:“這不合人情。

    不守法度的人,不可以作天下楷模以擾亂了法紀,原陛下不要再去理會他。

    ”于是天子很久沒給蔔式答複,數年後,打發他離開京城。

    蔔式回家後,依舊種田放牧。

    過了一年多,正趕上漢軍屢次出征,渾邪王等人投降,縣官花費很大,倉庫空虛。

    第二年,貧民大遷徙,都靠縣官供給,縣官沒有力量全部負擔起來。

    蔔式拿着二十萬錢交給河南太守,作為被遷百姓的花費。

    河南呈上富人資助貧人的籍賬,天子見到上面蔔式的名子,尚能記得,說道:“這是前些日子,要獻一半家産助邊的那個人”,于是賜給蔔式免戍邊徭役四百人的權力。

    蔔式又把它全都交給縣官。

    那時富豪人家為了逃稅争着隐匿家産,唯有蔔式熱衷于輸資幫助官府。

    天子于是認為蔔式的确是位有德長者,才給他顯官尊榮以誘導百姓。

     起初,蔔式不願做郎官。

    天子說:“我有羊在上林苑中,想請你替一我放牧。

    ”蔔式才做了郎官,卻是穿着布衣草鞋的放羊郎。

    一年多後,羊群肥壯且繁殖了很多。

    天子路過這裡看到羊群,誇獎他一番。

    蔔式道:“不但是羊,治理百姓與這是同一道理:讓他們按時起居,不斷把兇惡的除掉,不要讓他敗了群。

    ”天子聽了很是驚奇,封他為缑氏令試一試他的本領,果然缑氏百姓反映很好。

    升任為成臯令,辦理漕運的政迹又被評為“最”好。

    天子認為蔔式為人樸實忠厚,封他做了齊王太傅。

     而孔僅由于出使各地鑄作鐵器,三年之中升任為大農令,位列于九卿。

    而桑弘羊當上了大農丞,管理有關會計事務,慢慢設置起均輸制度來流通貨物了。

     這時期開始允許吏繳納谷物補為官,補為郎官繳納的谷物多至六百石。

     自從制造白金和五铢錢以後五年,赦免官民因盜鑄金錢獲死罪的數十萬人,天子沒有發覺而被地方處死的,不可勝數。

    自出贖金經赦免罪的有百餘萬人。

    然而犯罪又能出得起贖金的連一半人也沒有,普天之下大約所有人都無顧忌地盜鑄金錢了。

    犯罪的人太多,官吏不可能把他們全都誅死,于是派遣博士褚大、徐偃等人按照尚書諸曹職司的不同劃分權限,巡察郡國,揭發,舉報兼并之徒以及身為郡守、國相等職,卻利用職權圖謀私利的人。

    而禦史大夫張湯這時正處在官勢顯赫、大權在握的時候,減宣、杜周等人任禦史中丞,義縱、尹齊、王溫舒等人以執行法律慘急深刻被提升為九卿,在這種局面下,如直指夏蘭這類人開始出現了。

    因而有大農令顔異被殺的事發生。

     起初,顔異是濟南的一個亭長,因辦事清廉直率慢慢升遷到九卿的地位。

    天子與張湯既已制造了白鹿皮币,問顔異有什麼看法,顔異說:“如今諸侯王朝見天子有蒼璧,價值不過數千錢,而作為墊襯的皮币反而值四十萬,本末不相稱。

    ”天子聽了很不高興。

    張湯又與顔異平素有些過節,适巧有人以其他事告發顔異,此事交給張湯審理。

    顔異曾經與客人閑談,客人說到某法令初頒下時有些弊病,顔異沒有說話,客人以為他與己見不同,反唇譏刺幾句。

    張湯知道此事後上奏天子說,顔異身為九卿,見法令有不妥處,不向朝廷進言,隻在心中诽謗非難,其罪當死。

    從此之後,有了“腹诽“的罪名,而公卿大夫多以谄媚逢迎、阿谀奉承取一悅于人了。

     天子既頒發了算缗錢令并尊崇蔔式為天下人的榜樣,而百姓終究不肯拿出錢财幫助縣官,于是發生了慫恿告缗錢的事。

     郡國有許多盜鑄的金錢,大多不夠分量,因而公卿請求命京城鑄造鐘官赤側錢,一個當五個,向官府繳納賦稅以及其他對官方使用的場合,不是赤側錢不許使用。

    從此白金的價值降低了,百姓不在珍視它,縣官下令禁止,仍無作用。

    一年多後,白金終于廢止不用。

     這一年,張湯死,而百姓對他毫無思念之情。

     此後二年,赤側錢又賤,老百姓千方百計把它花出去,這對市場很不利,赤側錢又廢棄了。

    于是下令所有郡國都不許再鑄錢,專門命上林苑三官鑄造。

    流行的錢既已很多,下令天下,凡不是三官鑄造的錢币不許使用,諸郡國以前鑄造的錢币全都銷毀,把銷錢得到的銅上繳三官。

    百姓鑄錢的事更少了,鑄錢所獲利益還沒有花費大,隻有巧工匠和大一奸一商才有能力盜鑄。

     蔔式做了齊國諸侯相,而楊可掀起的告發隐匿缗錢的事遍及天下,中等人家以上大約都被告發。

    由杜周加以審理,很少有能反案的。

    于是分别派遣禦史、廷尉、正監等官員按不同使命出使諸國,順便治理郡國隐匿缗錢的案子,所得沒收老百姓的錢物以億計,奴婢上千萬,田地大縣數百頃,小縣百餘頃,房産也與這些數字相當。

    于是商人中等以上人家大約全都破了家,從此老百姓滿足于美衣美食,得吃就吃,得喝就喝,誰也不再經營買賣、蓄藏等事業了,而縣官因為有官辦鹽鐵和告缗錢這兩件事,财政寬裕多了。

     接着,把函谷關東遷三百多裡擴大關中地域,設置了京都左右輔都尉。

     起初,大農有許多經管的鹽鐵官布,因而設置了水衡都尉,想讓他主管鹽鐵事。

    等到楊可告發隐匿缗錢的事發生後,上林有許多财物,就命水衡主管上林。

    上林财物既滿,便擴大上林的規模。

    這時越國打算與漢朝用船決戰,于是大規模修建昆明池,池周築觀宇環繞。

    建造樓船,有十丈多高,上面插着旗子,很是壯觀。

    天子受這氣派的感染,建造了柏梁台,高達數十丈。

    修建的宮室,也從此日趨于富麗。

     于是把缗錢分給各官府,而水衡、少府、大農、太仆還各自設置了農官,往往就地在各郡縣整治沒收來的土地,加以耕種。

    沒收來的奴婢,則分給諸苑囿,使喂養狗馬禽一獸,或者分給諸官府。

    諸官府更設置了做各種事情的奴婢,罪徒奴婢衆多,因而由黃河漕運至京的糧食大約增加到每年四百萬石,并且還要官府自籴一部分糧食才能足用。

     所忠上書說:“世家子弟和富人或鬥雞賽狗賽一馬,或射獵賭一博遊戲,擾亂齊民的生活。

    ”于是懲罰諸罪犯,命他們互相攀引,牽連達到數千人,稱為“株送徒”。

    入财的既得以補為郎官,郎官的選拔從此衰退了。

     這時山以東遭受黃河水災,并且一連數年粒米不收,方圓一二千裡之間,易子而食。

    天子心中憐憫,下诏書說:“江南火耕水耨,命饑民可流亡到江淮之間尋口飯吃,想留在那裡的,可在那裡定居。

    ”派遣的使者冠蓋相連,來往于道路,護送這些饑民,并從巴蜀運來糧食赈濟他們。

     明年,天子開始巡察郡國。

    東渡黃河,河東太守沒有想到天子的車駕會來到這裡,供具不備,失了禮教,畏罪自一殺。

    西行穿過隴山,隴西太守因車駕來去倉猝,準備不足,以緻天子從官連飯也吃不上,隴西太守自一殺。

    于是天子北出蕭關,随從數萬騎,在新秦中射獵,以此布勒邊兵,然後回到京城。

    見新秦中有的地方千裡之間沒有一名亭兵徼卒,于是盡殺北地太守以下官員,并命百姓,得以到邊境諸縣放牧牲畜,官府貸給母馬,三年歸還,利息十分之一,廢除告缗令,以此充實新秦中地區。

     既得寶鼎以後,設立了後土祠、太一祠,公卿在讨論在關封禅的事宜,而天下郡國都在預先修橋鋪路,繕治原有的宮室,那些臨近馳道的縣分,在準備官庫,儲藏物品,設置需供給的用具,巴望并等待着天子車駕的幸臨。

     第二年,南越反叛,西羌侵犯邊境以逞兇暴。

    于是天子因山以東年成不好,赦免天下囚犯的罪行,就南方的樓船士卒二十多萬人一起進攻南越,數萬人調發三河以西的馬匹為坐騎進攻西羌,還有數萬人西度黃河修築令居城。

    這一年設置了張掖、酒泉郡,而在上郡、朔方、西河、河西等地設置田官,使在這裡戍守的候卒邏兵六十萬人一面戍守,一面耕種。

    中國内地則繕治道路以饋運糧饷,路遠的達三千裡,近的也有一千多裡,全都仰仗大農供給。

    邊境的兵器不足,就調發武庫和工官的兵器來滿足那裡的需要。

    兵車和戰馬不夠,縣官錢少,很難買到馬匹,就制定一項命令:封君以下至于年俸三百石以上的官吏,按等級不同繳納不同數目的母馬,分給天下駐兵的亭牧養,使每亭都有母馬,每年考核其喂養繁息的成績以定嘗罰。

     齊國相蔔式上書說:“為臣曾聞說天子有憂慮,是臣子的恥辱。

    如今南越反叛,臣父子情願與從齊國發來的一操一船兵卒一起戰死于南越戰場。

    ”天子下诏說:“蔔式雖然是個耕田放牧人,并不以此求利,每有剩餘就幫助縣官緩解經費的困難。

    如今天下不幸有危急的事發生,而蔔式奮勇請求父子為此獻身,雖沒有參加戰鬥,心中的義念可說是已表現出來了。

    特嘗賜給他關内侯的爵位,黃金六十斤,農田十頃。

    ”布告天下,但天下沒有人響應。

    諸侯有上百名,沒有一人要求從軍與羌、越作戰。

    于是到九月諸侯朝見,嘗酎(zhòu,宙)獻酎金時,命少府檢查酎金的成色,列侯由于酎金分量不足被削奪侯位的有一百多人。

    拜蔔式為禦史大夫。

     蔔式既有了這等重要的官位,見到許多郡國反映縣官作鹽鐵的壞處,如鐵器質量差,價錢貴,還有的強迫百姓買賣。

    而船有算賦,以船運貨的商人少,商品昂貴,于是通過孔僅上書反映船隻征收算賦的事。

    天子因此對蔔式很不滿意。

     漢朝接連打了三年仗,殺掉了西羌入侵的軍隊,滅了南越國,番禺以西直到蜀南初次設了十七郡,姑且按照他們原來的風俗加以治理,不征收賦稅。

    南陽至漢中之間舊有的郡縣各自承擔與自己毗鄰的新設郡中吏卒的薪俸、食品、錢物,以及驿傳所用的車馬被服等具的一切費用。

    而新設郡縣還時常有小辨模的反叛,誅殺官吏,漢朝調發南方的官吏兵卒前往鎮壓,每年有萬餘人,費用都靠大農支給。

    大農以均輸法調各地鹽鐵所得,以補充賦稅的不足,所以才能應付得了。

    然而士兵路過的縣城,不過做到供給無缺就是了,再也談不上遵守賦稅成法了。

     第二年,即元封元年,蔔式貶官做了太子太傅。

    而桑弘羊任治粟都尉,兼領大農令,完全代替孔僅管理天下鹽鐵。

    由于各地官員們自做買賣,相互間競争,所以價格漲落很快,而天下所繳賦稅有的還不夠償還轉運的腳力錢,桑弘羊于是請求設立大農部丞官數十名,分别掌管各郡國的大農事務,各自又往往在主要縣分設立均輸官和鹽鐵官,命邊遠地區都以物價貴時,商人從該地區向外地販運的物品為賦稅,而由zheng府互相轉輸。

    在京城設立平準機構,總受天下輸納來的物品。

    召雇工官制造車輛等器物,都由大農供給費用。

    大農所屬各個機構全部壟斷了天下的貨物,物貴則賣出,賤則買入。

    這樣,富商大賈無從牟取大利,就會反本為農,而所有商品都不會出現價格忽漲忽落的現象。

    由于天下物品價格都受其抑制的緣故,所以稱之為“平準”。

    天子認為有道理,答應了他的請求。

    于是天子巡遊向北到朔方郡,向東到太山,又巡行海上,以及北部邊郡,然後歸來。

    所過之處都有賞賜,用去帛一百多萬匹,錢、金以億計,全由大農支出。

     弘羊又請求允許吏得以繳納糧食補官,以及罪人納糧贖罪。

    命百姓能向甘泉宮的倉庫繳納多少不等的糧食,得以免除終身賦役,不受告缗令的影響。

    其他郡縣的百姓則各自向急需處交納,而各處的農民都各自納糧,山東漕運到京的糧食每年增加了六百萬石。

    一年之中,太倉、甘泉宮倉堆滿了糧食,邊境剩餘的糧食和其他物品,按均輸法折為帛五百萬匹。

    不向百姓增收賦稅而天下用度得到滿足。

    于是賜給桑弘羊爵為左庶長,黃金二百斤。

     這一年有輕微的旱災,天子派遣官員求雨。

    蔔式說道:“縣官應該以租稅為衣食,如今桑弘羊使官吏坐于列肆中買賣貨物,求取利潤,将桑弘羊下鍋煮了,天才會下雨。

    ” 太史公說:農工商之間相互貿易的路子溝通了,就有龜貝金錢刀布等貨币産生。

    這是很久的曆史了,自高辛氏以前年代太遠,無從記述。

    所以《尚書》最早講到唐虞時期事,《詩經》最早講到殷周時期事,一般是世道安甯則按庠序中的長幼序尊卑,先農本而後商末,以禮義為限制物利的堤防;世道變亂就會與此相反。

    所以物太盛就會轉為衰落,時事達到極點就會轉變,一質之後有一文,與終後有始,始後有終的終始之變是一樣的。

    《禹貢》中的九州,各自根據其土地所适宜、人民所多所少繳納職貢。

    商湯和周武王承前朝弊政之後有所改易,使百姓不緻疲弊困乏,各自都小心謹慎地緻力于自己所從事的事業,而與禹時相比,已稍微有緩慢衰落的氣象了。

    齊桓公采用管仲的計謀,統一貨币,從山海的事業中求取财富,以朝會諸侯,利用區區齊國成就了霸主的威名。

    魏國任用李克,充分利用地力,發展農業生産,成了強國。

    從此以後,在戰國時期天下互相争奪,以詭詐武力為貴,輕視仁義道德,以富有之道為先,以推讓等禮儀為後。

    所以百姓中間富有的積财産上億計,而貧窮的糟糠之食尚不能滿足;諸侯國強大的或至并吞諸小一柄一而使諸侯稱臣,弱小者有的至于斷絕祭祀而亡國。

    延續到秦,終于使海内統一。

    虞、夏時的貨币,金有三種,或者黃、或者白、或者赤;此外或者用錢,或者用布、或者用刀,或者用龜貝。

    及至到秦朝之間,一國貨币分為二等:黃金以溢為單位,是上等貨币;銅錢上的文識為“半兩”,重量與文識相同,是下等貨币。

    而珠玉、龜貝、銀錫之類隻作為器物的裝飾、作為寶藏,不作貨币使用。

    然而其價格随時不同,高低無常。

    于是外對夷狄作戰,内部興利除弊建立功業,天下百姓盡力耕種不夠供給糧饷,女子紡織不足穿衣。

    古時曾經竭盡天下的資财以奉獻給天子,天子仍以為不夠使用。

    沒有别的緣故,主要是當時各種事務互相影響,共同作用造成的,有什麼可奇怪呢。

     【原文】【注解】 漢興,接秦之弊,丈夫從軍旅,老弱轉糧饷,作業劇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鈞驷①,将相或乘牛車,齊民無藏蓋②。

    于是為秦錢重難用,更令民鑄錢,一黃金一斤③,約法省禁。

    而不軌逐利之民,蓄積餘業以稽市物④,物踴騰粜⑤,米至石萬錢,馬一匹則百金。

     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⑥,重租稅以困辱之。

    孝惠、高後時,為天下初定,複弛商賈之律,然市井之子孫亦不得仕宦為吏。

    量吏祿,度官用,以賦于民。

    而山川園池市井租稅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湯沐邑⑦,皆各為私奉養焉,不領于天下之經費。

    漕轉山東粟,以給中都官⑧,歲不過數十萬石。

     ①鈞驷:一毛一色相同的驷馬。

    鈞:同均;驷,天子用四匹馬駕車,稱驷馬或驷。

    ②齊民:《集解》引如淳說:“齊等無有貴賤,故謂之齊民。

    若今言平民矣。

    ”無藏蓋:沒有可藏、可蓋之物。

    即無蓄積、無剩餘。

    ③即一金之數為黃金一斤重。

    《索隐》引臣贊注說:“秦以一溢(镒)為一金,漢以一斤為一金”。

    镒的大小說法不同,一說二十兩為镒,一說二十四兩為镒。

    不論那一種說法,镒都大于斤(一斤為十六兩),所漢以一斤為一金與秦制相比是币值減小了。

    ④餘業:商人所業為商品,故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