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自序第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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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永娟譯注 【說明】 《太史公自序》是《史記》的最後一篇,是《史記》的自序,也是司馬遷的自傳,人們常稱之為司馬遷自作之列傳。

    不僅一部《史記》總括于此,而且司馬遷一生本末也備見于此。

    文章氣勢浩瀚,宏偉深厚,是研究司馬遷及其《史記》的重要資料。

     《自序》曆述了太史公世譜家學之本末。

    從重黎氏到司馬氏的千餘年家世,其父司馬談重老莊之學術思想,司馬遷本人成長經曆,繼父志為太史公,及其著述《史記》之始末,無不具備于篇中。

    但作者娓娓道來,錯落有緻,累如貫珠。

    叙寫司馬遷千餘年家世,不過數百字,而系次井然。

    耕牧壯遊,磊落奇邁的倜傥少年形象躍然紙上。

    父子執手流涕,以史相托付,場面又何其凝重。

    草創未就,橫被腐刑,憤懑不平之辭,又使讀者不禁掩卷歎息。

    特别是作者用相當篇幅序寫六家的要旨,論道六經的要義,充分而深刻地反映了司馬父子的學術思想。

    對儒、墨、名、法、道及陰陽六家的分析一精一辟透徹,入木三分,指陳得失,有若案斷,雖曆百世而無可比拟。

     《自序》明述了作書之本旨,概述了各篇的寫作旨趣。

    一般說來,書之為序其義有二:一曰,序者,緒也,所以助讀者,使易得其端緒也。

    二曰,序者,次也,所以明篇次先後之義也。

    《自序》可以說是兼此二義。

    推本春秋,考信六藝,這一宗旨或殿于卷末,或冠于篇首,反複述明;又分别标明諸篇小序,申明為某事作某本紀,為某事作某年表等等,全書綱領體例,《自序》中莫不燦然明白。

    讀者在讀《史記》之前,須将《自序》篇熟讀,深沉有得,然後可讀諸紀、傳、世家;讀紀、傳、世家若不得其解,仍須從《自序》中求得。

    這實乃司馬遷在教人讀《史記》的方法。

    其體制如《周易》的《系辭》,《一毛一詩》的《小序》,皆關系到一書的體要。

    清人牛運震曾評價:“《自序》高古莊重,其中一精一理微者,更奧衍宏深,一部《史記》一精一神命脈,俱見于此太史公出格文字。

    ”(《史記評注》) 《史記》自《黃帝本紀》起百三十篇,合而論之,總是一篇。

    篇終必須收束得盡,承載得起,意理要包一皮一皮括得完,氣象更要籠罩得住。

    《史記》的最後一篇以自序世系開始,逐層卸下,中載六家、六經兩論,氣勢已極隆,後又排一出一百三十段,行行列列,整整齊齊,最後又總序一百三十篇總目,其可謂無往不收,無微不盡。

    其文勢有如百川彙海,萬壑朝宗,難怪乎後世之學士文人有望洋向若之歎了。

     【譯文】 從前颛顼(zhuānxū專須)統治天下時,任命南正重掌管天文,北正黎掌管地理。

    唐虞之際,又讓重、黎的後代繼續掌管天文、地理,直到夏商時期,所以,重黎氏世代掌管天文地理。

    周朝時候,程林休甫就是他們的後裔。

    當周宣王時,重黎氏因失去官守而成為司馬氏。

    司馬氏世代掌管周史。

    周惠王和周襄王統治時期,司馬遷離開周都,到了晉國。

    後來,晉國中軍元帥随會逃奔秦國,司馬氏也遷居少梁。

     自從司馬氏離周到晉之後,族人分散各地,有的在衛國,有的在趙國,有的在秦國。

    在衛國的,做了中山國的相。

    在趙國的,以傳授劍術理論而顯揚于世,蒯聩(kuǎikuì?愧)就是他們的後代。

    在秦國的名叫司馬錯,曾與張儀發生争論,于是秦惠王派司馬錯率軍攻打蜀國,攻取後,又讓他做了蜀地郡守。

    司馬錯之孫司馬靳,奉事武安君白起。

    而少梁已更名為夏陽。

    司馬靳與武安君坑殺趙國長平軍,回來後與武安君一起被賜死于杜郵,埋葬在華池。

    司馬靳之孫司馬昌,是秦國主管冶鑄鐵器的官員,生活在秦始皇時代。

    蒯聩玄孫司馬卬(áng昂),曾為武安君部将并帶兵攻占朝歌。

    諸侯争相為王時,司馬卬在殷地稱王。

    漢王劉邦攻打楚霸王項羽之際,司馬卬歸降漢王,漢以殷地為河内郡。

    司馬昌生司馬無澤,司馬無澤擔任漢朝市長之職。

    無澤生司馬喜,司馬喜封爵五大夫,死後都埋葬在高門。

    司馬喜生司馬談,司馬談做了太史公。

     太史公從師唐都學習天文,從師楊何學習《易經》,從師黃子學習道家理論。

    太史公在建元至元封年間做官,他憂慮學者不能通曉各學派的要義而所學悖謬,于是論述陰陽、儒、墨、名、法和道德六家的要旨說: 《周易·系辭傳》說:“天下人追求相同,而具體謀慮卻多種多樣;達到的目的相同,而采取的途徑卻不一樣。

    ”陰陽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和道家都是緻力于如何達到太平治世的學派,隻是他們所遵循依從的學說不是一個路子,有的顯明,有的不顯明罷了。

    我曾經在私下裡研究過陰陽之術,發現它注重吉兇禍福的預兆,禁忌避諱很多,使人受到束縛并多有所畏懼,但陰陽家關于一年四季運行順序的道理,是不可丢棄的。

    儒家學說廣博但殊少抓住要領,花費了氣力卻很少功效,因此該學派的主張難以完全遵從;然而它所序列君臣父子之禮,夫婦長幼之别則是不可改變的。

    墨家儉啬而難以依遵,因此該派的主張不能全部遵循,但它關于強本節用的主張,則是不可廢棄的。

    法家主張嚴刑峻法卻刻薄毖恩,但它辨正君臣上下名分的主張,則是不可更改的。

    名家使人受約束而容易失去真實一性一;但它辯正名與實的關系,則是不能不認真察考的。

    道家使人一精一神專一,行動合乎無形之“道”,使萬物豐足。

    道家之術是依據陰陽家關于四時運行順序之說,吸收儒墨兩家之長,撮取名、法兩家之一精一要,随着時勢的發展而發展,順應事物的變化,樹立良好風俗,應用于人事,無不适宜,意旨簡約扼要而容易掌握,用力少而功效多。

    儒家則不是這樣。

    他們認為君主是天下人的表率,君主倡導,臣下應和,君主先行,臣下随從。

    這樣一來,君主勞累而臣下卻得安逸。

    至于大道的要旨,是舍棄剛強與貪欲,去掉聰明智慧,将這些放置一邊而用智術治理天下。

    一精一神過度使用就會衰竭,身一體過度勞累就會疲憊,身一體和一精一神受到擾亂,不得安甯,卻想要與天地共長久,則是從未聽說過的事。

     陰陽家認為四時、八位、十二度和二十四節氣各有一套宜、忌規定,順應它就會昌盛,違背它不死則亡。

    這未必是對的,所以說陰陽家“使人受束縛而多所畏懼”。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這是自然界的重要規律,不順應它就無法制定天下綱紀,所以說“四時的運行是不能舍棄的”。

     儒家以《詩》、《書》、《易》、《禮》、《春秋》、《樂》等《六藝》為法式,而《六藝》的本文和釋傳以千萬計,幾代相繼不能弄通其學問,有生之年不能窮究其禮儀,所以說儒家“學說廣博但殊少抓住要領,花費了力氣卻很少功效”。

    至于序列君臣父子之禮,夫婦長幼之别,即使百家之說也是不能改變它的。

     墨家也崇尚堯舜之道,談論他們的品德行為說:“堂口三尺高,堂下土階隻有三層,用茅草搭蓋屋頂而不加修剪,用栎木做椽子而不經刮削。

    用陶簋吃飯,用陶铏喝湯,吃的是糙米粗飯和藜藿做的野菜羹。

    夏天穿葛布衣,冬天穿鹿皮裘”。

    墨家為死者送葬隻做一副厚僅三寸的桐木棺材,送葬者恸哭而不能盡訴其哀痛。

    教民喪禮,必須以此為萬民的統一标準。

    假使天下都照此法去做。

    那貴賤尊卑就沒有區别了。

    世代不同,時勢變化,人們所做的事業不一定相同,所以說墨家“儉啬而難以遵從。

    ”墨家學說的要旨強本節用,則是人人豐足,家家富裕之道。

    這是墨子學說的長處,即使百家學說也是不能廢棄它的。

     法家不區别親疏遠近,不區分貴賤尊卑,一律依據法令來決斷,那麼親一親屬、尊長上的恩一愛一關系就斷絕了。

    這些可作為一時之計來施行,卻不可長用,所以說法家“嚴酷而刻薄毖恩”。

    至于說到法家使君主尊貴,使臣下卑下,使上下名分、職分明确,不得相互逾越的主張,即使百家之說也是不能更改的。

     名家刻細煩瑣,糾纏不清,使人不能反求其意,一切決取于概念名稱卻失棄了一般常理,所以說它“使人受約束而容易喪失真實一性一”。

    至于循名責實,要求名稱與實際進行比較驗證,這是不可不予以認真考察的。

     道家講“無為”,又說“無不為”,其實際主張容易施行,其文辭則幽深微妙,難以明白通曉。

    其學說以虛無為理論基礎,以順應自然為實用原則。

    道家認為事物沒有既成不變之勢,沒有常存不變之形,所以能夠探求萬物的情理。

    不做超越物情的事,也不做落後物情的事,所以能夠成為萬物的主宰。

    有法而不任法以為法,要順應時勢以成其業;有度而不恃度以為度,要根據萬物之形各成其度而與之相合。

    所以說“聖人的思想和業績之所以不可磨滅,就在于能夠順應時勢的變化。

    虛無是道的永恒規律,順天應人是國君治國理民的綱要”。

    群臣一齊來到面前,君主應讓他們各自明确自己的職分。

    其實際情況符合其言論名聲者,叫做“端”;實際情況不符合其言論聲名者,叫做“窾”。

    不聽信“窾言”即空話,一奸一邪就不會産生,賢與不肖自然分清,黑白也就分明。

    問題在于想不想運用,隻要肯運用,什麼事辦不成呢。

    這樣才會合乎大道,一派混混冥冥的境界。

    光輝照耀天下,重又返歸于無名。

    大凡人活着是因為有一精一神,而一精一神又寄托于形體。

    一精一神過度使用就會衰竭,形體過度勞累就會疲憊,形、神分離就會死亡。

    死去的人不能複生,神、形分離便不能重新結合在一起,所以聖人重視這個問題。

    由此看來,一精一神是人生命的根本,形體是生命的依托。

    不先安定自己的一精一神和身一體,卻侈談“我有辦法治理天下”,憑借的又是什麼呢? 太史公職掌天文,不管民事。

    太史公有子名遷。

     司馬遷生于龍門,在黃河之北、龍門山之南過着耕種畜牧生活。

    年僅十歲便已習誦古文。

    二十歲開始南遊江、淮地區,登會稽山,探察禹一穴一,觀覽九疑山,泛舟于沅水湘水之上;北渡汶水、泗水,在齊、魯兩地的都會研讨學問,考察孔子的遺風,在鄒縣、峄山行鄉射之禮;困厄于鄱、薛、彭城,經過梁、楚之地回到家鄉。

    于是司馬遷出仕為郎中,奉命出使西征巴蜀以南,往南經略邛、笮、昆明,歸來向朝廷複命。

     這一年,天子開始舉行漢朝的封禅典禮,而太史公被滞留在周南,不能參與其事,所以心中憤懑,緻病将死。

    其子司馬遷适逢出使歸來,在黃河、洛水之間拜見了父親。

    太史公握着司馬遷的手哭着說:“我們的先祖是周朝的太史。

    遠在上古虞夏之世便顯揚功名,職掌天文之事。

    後世衰落,今天會斷絕在我手裡嗎?你繼做太史,就會接續我們祖先的事業了。

    現在天子繼承漢朝千年一統的大業,在泰山舉行封禅典禮,而我不能随行,這是命啊,是命啊!我死之後,你必定要做太史;做了太史,不要忘記我想要撰寫的著述啊。

    再說孝道始于奉養雙親,進而侍奉君主,最終在于立身揚名。

    揚名後世來顯耀父母,這是最大的孝道。

    天下稱道歌誦周公,說他能夠論述歌頌文王、武王的功德,宣揚周、邵的風尚,通曉太一王、王季的思慮,乃至于公劉的功業,并尊崇始祖後稷。

    周幽王、厲王以後,王道衰敗,禮樂衰頹,孔子研究整理舊有的典籍,修複振興被廢棄破壞的禮樂,論述《詩經》、《書經》,寫作《春秋》,學者至今以之為準則。

    自獲麟以來四百餘年,諸侯相互兼并,史書丢棄殆盡。

    如今漢朝興起,海内統一,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我作為太史都未能予以論評載錄,斷絕了天下的修史傳統,對此我甚感惶恐,你可要記在心上啊!”司馬遷低下頭流着眼淚說:“兒子雖然驽笨,但我會詳述先人所整理的曆史舊聞,不敢稍有缺漏。

    ” 司馬談去世三年後司馬遷任太史令,開始綴集曆史書籍及國家收藏的檔案文獻。

    司馬遷任太史令五年正當漢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漢朝的曆法開始改用夏正,即以農曆一月為正月,天子在明堂舉行實施新曆法的儀式,諸神皆受瑞紀。

     太史公說:“先人說過:‘自周公死後五百年而有孔子。

    孔子死後到現在五百年,有能繼承清明之世,正定《易傳》,接續《春秋》,意本《詩》、《書》、《禮》、《樂》的人嗎?’其用意就在于此,在于此吧!我又怎敢推辭呢。

    ” 上大夫壺遂問:“從前孔子為什麼要作《春秋》呢?”太史公說:“我聽董生講:‘周朝王道衰敗廢弛,孔子擔任魯國司寇,諸侯嫉害他,卿大夫阻撓他。

    孔子知道自己的意見不被采納,政治主張無法實行,便褒貶評定二百四十二年間的是非,作為天下評判是非的标準,貶抑無道的天子,斥責為非的諸侯,聲讨亂政的大夫,為使國家政事通達而已’。

    孔子說:‘我與其載述空洞的說教,不如舉出在位者所做所為以見其是非美惡,這樣就更加深切顯明了。

    ’《春秋》這部書,上闡明三王的治道,下辨别人事的紀綱,辨别嫌疑,判明是非,論定猶豫不決之事,褒善怨惡,尊重賢能,賤視不肖,使滅亡的國家存在下去,斷絕了的世系繼續下去,補救衰敝之事,振興廢弛之業,這是最大的王道。

    《易》載述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所以在說明變化方面見長;《禮》規範人倫,所以在行一事方面見長;《書》記述先王事迹,所以在政治方面見長;《詩》記山川溪谷、禽一獸草木,一牝一牡雌雄,所以在風土人情方面見長;《樂》是論述音樂立人的經典,所以在和諧方面見長;《春秋》論辨是非,所以在治人方面見長。

    由此可見《禮》是用來節制約束人的,《樂》是用來誘發人心平和的,《書》是來述說政事的,《詩》是用來表達情意的,《易》是用來講變化的,《春秋》是用來論述道義的。

    平定亂世,使之複歸正道,沒有什麼著作比《春秋》更切近有效。

    《春秋》不過數萬字,而其要旨就有數千條。

    萬物的離散聚合都在《春秋》之中。

    在《春秋》一書中,記載弑君事件三十六起,被滅亡的國家五十二個,諸侯出奔逃亡不能保其國家的數不勝數。

    考察其變亂敗亡的原因,都是丢掉了作為立國立身根本的春秋大義。

    所以《易》中講‘失之毫厘,差以千裡。

    ’說‘臣弑君,子弑父,并非一朝一夕的緣故,其發展漸進已是很久了’。

    因此,做國君的不可以不知《春秋》,否則就是讒佞之徒站在面前也看不見,一奸一賊之臣緊跟在後面也不會發覺。

    做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否則就隻會株守常規之事卻不懂得因事制宜,遇到突發事件則不知如何靈活對待。

    做人君、人父若不通曉《春秋》的要義,必定會蒙受首惡之名。

    做人臣、人子如不通曉《春秋》要義,必定會陷于篡位殺上而被誅伐的境地,并蒙死罪之名。

    其實他們都認為是好事而去做,隻因為不懂得《春秋》大義,而蒙受史家口誅筆伐的不實之言卻不敢推卸罪名。

    如不明了禮義的要旨,就會弄到君不象君,臣不象臣,父不象父,子不象子的地步。

    君不象君,就會被臣下幹犯,臣不象臣就會被誅殺,父不象父就會昏聩無道,子不象子就會忤逆不孝。

    這四種惡行,是天下最大的罪過。

    把天下最大的罪過加在他身上,也隻得接受而不敢推卸。

    所以《春秋》這部經典是禮義根本之所在。

    禮是禁絕壞事于發生之前,法規施行于壞事發生之後;法施行的作用顯而易見,而禮禁絕的作用卻隐而難知。

    ” 壺遂說:“孔子時候,上沒有聖明君主,他處在下面又得不到任用,所以撰寫《春秋》,留下一部空洞的史文來裁斷禮義,當作一代帝王的法典。

    現在先生上遇聖明天子,下能當官供職,萬事已經具備,而且全部各得其所,井然相宜,先生所要撰述的想要闡明的是什麼呢?” 太史公說:“是,是啊,不不,不完全是這麼回事。

    我聽先人說過:‘伏羲最為純厚,作《易》八卦。

    堯舜的強盛,《尚書》做了記載,禮樂在那時興起。

    商湯周武時代的隆盛,詩人予以歌頌。

    《春秋》揚善貶惡,推崇夏、商、周三代盛德,褒揚周王室,并非僅僅諷刺譏斥呀’。

    漢朝興建以來,至當今英明天子,獲見符瑞,舉行封禅大典,改訂曆法,變換服色,受命于上天,恩澤流布無邊,海外不同習俗的國家,輾轉幾重翻譯到中國邊關來,請求進獻朝見的不可勝數。

    臣下百官竭力頌揚天子的功德,仍不能完全表達出他們的心意。

    再說士賢能而不被任用,是做國君的恥辱;君主明聖而功德不能廣泛傳揚使大家都知道,是有關官員的罪過。

    況且我曾擔任太史令的職務,若棄置天子聖明盛德而不予記載,埋沒功臣、世家、賢大夫的功業而不予載述,違背先父的臨終遺言,罪過就實在太大了。

    我所說的綴述舊事,整理有關人物的家世傳記,并非所謂著作呀,而您拿它與《春秋》相比,那就錯了。

    ” 于是開始論述編次所得文獻和材料。

    到了第七年,太史公遭逢李陵之禍,被囚禁獄中。

    于是喟然而歎道:“這是我的罪過啊!這是我的罪過啊!身一體殘毀沒有用了。

    ”退而深思道:“《詩》、《書》含義隐微而言辭簡約,是作者想要表達他們的心志和情緒。

    從前周文王被拘禁羑裡,推演了《周易》;孔子遭遇陳蔡的困厄,作有《春秋》;屈原被放逐,著了《離騷》;左丘明雙目失明,才編撰了《國語》,孫子的腿受了膑刑,卻論述兵法;呂不韋被貶徙蜀郡,世上才流傳《呂覽》;韓非被囚禁在秦國,才寫有《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都是聖人賢士抒發憤懑而作的。

    這些人都是心中聚集郁悶憂愁,理想主張不得實現,因而追述往事,考慮未來。

    ”于是終于下定決心記述陶唐以來直到武帝獲麟那一年的曆史,而始自黃帝。

     從前黃帝以天為法,以地為則,颛顼、帝喾、堯、舜四位聖明帝王先後相繼,各建成一定法度;唐堯讓位于虞舜,虞舜因覺自己不能勝其任而不悅;這些帝王的美德豐功,萬世流傳。

    作《五帝本紀》第一。

     大禹治水之功,九州同享其成,光耀唐虞之際,恩德流傳後世;夏桀荒一婬一驕橫,于是被放逐鳴條。

    作《夏本紀》第二。

     契建立商國,傳到成湯;太甲被放逐居桐地改過反善,阿衡功德隆盛;武丁得有傅說輔佐,才被稱為高宗;帝辛沉湎無道,諸侯不再進貢。

    作《殷本紀》第三。

     棄發明種谷,西伯姬昌時功德隆盛;武王在牧野伐纣,安一撫天下百姓;幽王、厲王昏暴一婬一亂,喪失了豐、鎬二京;王室衰敗直至赧王,洛邑斷絕了周室宗廟的祭祀。

    作《周本紀》第四。

     秦的祖先伯翳,曾經輔佐大禹;秦穆公思及君義,祭悼秦國在殽戰死的将士;穆公死後以活人殉葬,《黃鳥》一詩訴其哀傷;昭襄王開創了帝業。

    作《秦本紀》第五。

     秦始皇即位,兼并了六國,銷毀兵器,鑄為鐘鐻,希望幹戈止息,尊号稱為皇帝,耀武揚威,專憑暴力,秦二世承受國運,子嬰投降做了俘虜。

    作《始皇本紀》第六。

     秦朝喪失王道,豪傑并起造反;項梁開創反秦大業,項羽接續;項羽殺了慶子冠軍宋義,解救了趙國,諸侯擁立他;可他誅殺子嬰,背棄義帝懷王,天下都責難他。

    作《項羽本紀》第七。

     項羽殘酷暴虐,漢王建功施德;發憤于蜀、漢,率軍北還平定三秦;誅滅項羽建立帝業,天下安定,又改革制度,更易風俗。

    作《高祖本紀》第八。

     惠帝早逝,諸呂用事使百姓不悅;呂後提高呂祿、呂産的地位,加強他們的權力,諸侯圖謀剪除他們;呂後殺害趙隐王,又囚殺趙幽王劉友,朝中大臣疑懼,終于導緻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