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傳第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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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獻上黃金一百镒,到聶政老母跟前祝壽。

    聶政面對厚禮感到奇怪,堅決謝絕嚴仲子。

    嚴仲子卻執意要送,聶政辭謝說:“我幸有老母健在,家裡雖貧窮,客居在此,以殺豬宰狗為業,早晚之間買些甘甜松脆的東西奉養老母,老母的供養還算齊備,可不敢接受仲子的賞賜。

    ”嚴仲子避開别人,趁機對聶政說:“我有仇人,我周遊好多諸侯國,都沒找到為我報仇的人;但來到齊國,私下聽說您很重義氣,所以獻上百金,将作為你母親大人一點粗糧的費用,也能夠跟您交個朋友,哪裡敢有别的索求和指望!”聶政說:“我所以使心志卑下,屈辱身分,在這市場上做個屠夫,隻是希望借此奉養老母;老母在世,我不敢對别人以身相許。

    ”嚴仲子執意贈送,聶政卻始終不肯接受。

    但是嚴仲子終于盡到了賓主相見的禮節,告辭離去。

     過了很久,聶政的母親去世,安葬後,直到喪服期滿,聶政說:“唉呀!我不過是平民百姓,拿着刀殺豬宰狗,而嚴仲子是諸侯的卿相,卻不遠千裡,委屈身分和我結交。

    我待人家的情誼是太淺薄太微不足道了,沒有什麼大的功勞可以和他對我的恩情相抵,而嚴仲子獻上百金為老母祝壽,我雖然沒有接受,可是這件事說明他是特别了解我啊。

    賢德的人因感憤于一點小的仇恨,把我這個處于偏僻的窮困屠夫視為親信,我怎麼能一味地默不作聲,就此完一事了呢!況且以前來邀請我,我隻是因為老母在世,才沒有答應。

    而今老母享盡天年,我該要為了解我的人出力了。

    ”于是就向西到濮陽,見到嚴仲子說:“以前所以沒答應仲子的邀請,僅僅是因為老母在世;如今不幸老母已享盡天年。

    仲子要報複的仇人是誰?請讓我辦這件事吧!”嚴仲子原原本本地告訴他說:“我的仇人是韓國宰相俠累,俠累又是韓國國君的叔父,宗族旺盛,人丁衆多,居住的地方士兵防衛嚴密,我要派人刺殺他,始終也沒有得手。

    如今承蒙您不嫌棄我,應允下來,請增加車騎壯士作為您的助手。

    ”聶政說:“韓國與衛國,中間距離不太遠,如今刺殺人家的宰相,宰相又是國君的親屬,在這種情勢下不能去很多人,人多了難免發生意外,發生意外就會走漏消息,走漏消息,那就等于整個韓國的人與您為仇,這難道不是太危險了嗎!”于是謝絕車騎人衆,辭别嚴仲子隻身去了。

     他帶着寶劍到韓國都城,韓國宰相俠累正好坐在堂上,持刀荷戟的護衛很多。

    聶政徑直而入,走上台階刺殺俠累,侍從人員大亂。

    聶政高聲大叫,被他擊殺的有幾十個人,又趁勢毀壞自己的面容,挖出眼睛,剖開肚皮,流一出腸子,就這樣死了。

     韓國把聶政的一屍一體陳列在街市上,出賞金查問兇手是誰家的人,沒有誰知道。

    于是韓國懸賞征求,有人能說出殺死宰相俠累的人,賞給千金。

    過了很久,仍沒有人知道。

     聶政的姐姐聶荌聽說有人刺殺了韓國的宰相,卻不知道兇手到底是誰,全韓國的人也不知他的姓名,陳列着他的一屍一體,懸賞千金,叫人們辨認,就一抽一泣着說:“大概是我弟弟吧?唉呀,嚴仲子了解我弟弟!”于是馬上動身,前往韓國的都城,來到街市,死者果然是聶政,就趴在一屍一體上痛哭,極為哀傷,說:“這就是所謂轵深井裡的聶政啊。

    ”街上的行人們都說:“這個人殘酷地殺害我國宰相,君王懸賞千金詢查他的姓名,夫人沒聽說嗎?怎麼敢來認一屍一啊?”聶荌回答他們說:“我聽說了。

    可是聶政所以承受羞辱不惜混在屠豬販肉的人中間,是因為老母健在,我還沒有出嫁。

    老母享盡天年去逝後,我已嫁人,嚴仲子從窮困低賤的處境中把我弟弟挑選出來結交他,恩情深厚,我弟弟還能怎麼辦呢!勇士本來應該替知己的人犧牲一性一命,如今因為我還活在世上的緣故,重重地自行毀壞面容軀體,使人不能辨認,以免牽連别人,我怎麼能害怕殺身之禍,永遠埋沒弟弟的名聲呢!”這整個街市上的人都大為震驚。

    聶荌于是高喊三聲“天哪”,終于因為過度哀傷而死在聶政身旁。

     晉、楚、齊、衛等國的人聽到這個消息,都說:“不單是聶政有能力,就是他姐姐也是烈一性一女子。

    假使聶政果真知道他姐姐沒有含忍的一性一格,不顧惜露一屍一于外的苦難,一定要越過千裡的艱難險阻來公開他的姓名,以緻姐弟二人一同死在韓國的街市,那他也未必敢對嚴仲子以身相許。

    嚴仲子也可以說是識人,才能夠赢得賢士啊!” 從此以後二百二十多年,秦國有荊轲的事迹。

     荊轲是衛國人,他的祖先是齊國人,後來遷移到衛國,衛國人稱呼他慶卿。

    到燕國後,燕國人稱呼他荊卿。

     荊卿喜一愛一讀書、擊劍,憑借着劍術遊說衛元君,衛元君沒有任用他。

    此後秦國攻打魏國,設置了東郡,把衛元君的旁支親屬遷移到野王。

     荊轲漫遊曾路經榆次,與蓋聶談論劍術,蓋聶對他怒目而視。

    荊轲出去以後,有人勸蓋聶再把荊轲叫回來。

    蓋聶說:“剛才我和他談論劍術,他談的有不甚得當的地方,我用眼瞪了他;去找找看吧,我用眼瞪他,他應該走了,不敢再留在這裡了。

    ”派人到荊轲住處詢問房東,荊轲已乘車離開榆次了。

    派去的人回來報告,蓋聶說:“本來就該走了,剛才我用眼睛瞪他,他害怕了。

    ” 荊轲漫遊邯鄲,魯句踐跟荊轲士博戲,争執博局的路數,魯句踐發怒呵斥他,荊轲卻默無聲息地逃走了,于是不再見面。

     荊轲到燕國以後,喜歡上一個以宰狗為業的人和擅長擊築的高漸離。

    荊轲特别好飲酒,天天和那個宰狗的屠夫及高漸離在燕市上喝酒,喝得似醉非醉以後,高漸離擊築,荊轲就和着拍節在街市上唱歌,相互娛樂,不一會兒又相互哭泣,身旁像沒有人的樣子。

    荊轲雖說混在酒徒中,可以他的為人卻深沉穩重,喜歡讀書;他遊曆過的諸侯各國,都是與當地賢士豪傑德高望衆的人相結交。

    他到燕國後,燕國隐士田光先生也友好地對待他,知道他不是平庸的人。

     過了不久,适逢在秦國作人質的燕太子丹逃回燕國。

    燕太子丹,過去曾在趙國作人質,而秦王嬴政出生在趙國,他少年時和太子丹要好。

    等到嬴政被立為秦王,太子丹又到秦國作人質。

    秦王對待燕太子不友好,所以太子丹因怨恨而逃歸。

    歸來就尋求報複秦王的辦法,燕國弱小,力不能及。

    此後秦國天天出兵山東,攻打齊、楚和三晉,像蠶吃桑葉一樣,逐漸地侵吞各國。

    戰火将波及燕國,燕國君臣唯恐大禍臨頭。

    太子丹為此憂慮,請教他的老師鞠武。

    鞠武回答說:“秦國的土地遍天下,威脅到韓國、魏國、趙國。

    它北面有甘泉、谷口堅固險要的地勢,南面有泾河、渭水流域肥沃的土地,據有富饒的巴郡、漢中地區,右邊有隴、蜀崇山峻嶺為屏障,左邊有殽山、函谷關做要塞,人口衆多而士兵訓練有素,武器裝備綽綽有餘。

    有意圖向外擴張,那麼長城以南,易水以北就沒有安穩的地方了。

    為什麼您還因為被欺侮的怨恨,要去觸一動秦王的逆鱗呢!”太子丹說:“既然如此,那麼我們怎麼辦呢?”鞠武回答說:“讓我進一步考慮考慮。

    ” 過了一些時候,秦将樊於(wū,烏)期得罪了秦問,逃到燕國,太子接納了他,并讓他住下來。

    鞠武規勸說:“不行。

    秦王本來就很兇暴,再積怒到燕國,這就足以叫人擔驚害怕了,又何況他聽到樊将軍住在這裡呢?這叫作‘把肉放置在餓虎經過的小路上’啊,禍患一定不可挽救!即使有管仲、晏嬰,也不能為您出謀劃策了。

    希望您趕快送樊将軍到匈奴去,以消除秦國攻打我們的借口。

    請您向西與三晉結盟,向南連絡齊、楚,向北與單(chán,纏)于和好,然後就可以想辦法對付秦國了。

    ”太子丹說:“老師的計劃,需要的時間太長了,我的心裡憂悶煩亂,恐怕連片刻也等不及了。

    況且并非單單因為這個緣故,樊将軍在天下已是窮途末路,投奔于我,我總不能因為迫于強一暴的秦國而抛棄我所同情的朋友,把他送到匈奴去這應當是我生命完結的時刻。

    希望老師另考慮别的辦法。

    ”鞠武說:“選擇危險的行動想求得安全,制造禍患而祈請幸福,計謀淺薄而怨恨深重,為了結交一個新朋友,而不顧國家的大禍患,這就是所說的‘積蓄仇怨而助禍患’了。

    拿大雁的羽一毛一放在爐炭上一下子就燒光了。

    何況是雕鸷一樣兇猛的秦國,對燕國發洩仇恨殘暴的怒氣,難道用得着說嗎!燕國有位田光先生,他這個人智謀深邃而勇敢沉着,可以和他商量。

    ”太子說:“希望通過老師而得以結交田先生,可以嗎?”鞠武說:“遵命。

    ”鞠武便出去拜會田先生,說:“太子希望跟田先生一同謀劃國事。

    ”田光說:“謹領教。

    ”就前去拜訪太子。

     太子上前迎接,倒退着走為田光引路,跪下來拂拭座位給田光讓坐。

    田光坐穩後,左右沒别人,太子離開自己的座位向田光請教說:“燕國與秦國誓不兩立,希望先生留意。

    ”田光說:“我聽說骐骥盛壯的時候,一日可奔馳千裡,等到它衰老了,就是劣等馬也能跑到它的前邊。

    如今太子光聽說我盛壯之年的情景,卻不知道我一精一力已經衰竭了。

    雖然如此,我不能冒昧地謀劃國事,我的好朋友荊卿是可以承擔這個使命的。

    ”太子說:“希望能通過先生和荊卿結交,可以嗎?”田光說:“遵命。

    ”于是即刻起身,急忙出去了。

    太子送到門口,告誡說:“我所講的,先生所說的,是國家的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洩露!”田光俯下一身去笑着說:“是。

    ”田光彎腰駝背地走着去見荊卿,說:“我和您彼此要好,燕國沒有誰不知道,如今太子聽說我盛壯之年時的情景,卻不知道我的身一體已力不從心了,我榮幸地聽他教誨說:‘燕國、秦國誓不兩立,希望先生留意。

    ’我私下和您不見外,已經把您推薦給太子,希望您前往宮中拜訪太子。

    ”荊轲說:“謹領教。

    ”田光說:“我聽說,年長老成的人行一事,不能讓别人懷疑他。

    如今太子告誡我說:‘所說的,是國家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洩露’,這是太子懷疑我。

    一個人行一事卻讓别人懷疑他,他就不算是有節一操一、講義氣的人。

    ”他要用自一殺來激勵荊卿,說:“希望您立即去見太子,就說我已經死了,表明我不會洩露機密。

    ”因此就刎頸自一殺了。

     荊轲于是便去會見太子,告訴他田光已死,轉達了田光的話。

    太子拜了兩拜跪下去,跪着前進,痛哭流涕,過了一會說:“我所以告誡田先生不要講,是想使大事的謀劃得以成功。

    如今田先生用死來表明他不會說出去,難道是我的初衷嗎!”荊轲坐穩,太子離開座位以頭叩地說:“田先生不知道我不上進,使我能夠到您跟前,不揣冒昧地有所陳述,這是上天哀憐燕國,不抛棄我啊。

    如今秦王有貪利的野心,而他的欲一望是不會滿足的。

    不占盡天下的土地,使各國的君王向他臣服,他的野心是不會滿足的。

    如今秦國已俘虜了韓王,占領了他的全部領土。

    他又出動軍隊向南攻打楚國,向北一逼一十近趙國;王翦率領幾十萬大軍抵達漳水、邺縣一帶,而李信出兵太原、雲中。

    趙國抵擋不住秦軍,一定會向秦國臣服;趙國臣服,那麼災禍就降臨到燕國。

    燕國弱小,多次被戰争所困擾,如今估計,調動全國的力量也不能夠抵擋秦軍。

    諸侯畏服秦國,沒有誰敢提倡合縱策政,我私下有個不成熟的計策,認為果真能得到天下的勇士,派往秦國,用重利誘一惑秦王,秦王貪婪,其情勢一定能達到我們的願望。

    果真能夠劫持秦王,讓他全部歸還侵占各國的土地,像曹沫劫持齊桓公,那就太好了;如不行,就趁勢殺死他。

    他們秦國的大将在國外獨攬兵權,而國内出了亂子,那麼君臣彼此猜疑,趁此機會,東方各國得以聯合起來,就一定能夠打敗秦國。

    這是我最高的願望,卻不知道把這使命委托給誰,希望荊卿仔細地考慮這件事。

    ”過了好一會兒,荊轲說:“這是國家的大事,我的才能低劣,恐怕不能勝任。

    ”太子上前以頭叩地,堅決請求不要推托,而後荊轲答應了。

    當時太子就尊奉荊卿為上卿,住進上等的賓館。

    太子天天到荊轲的住所拜望。

    供給貴重的飲食,時不時地還獻上奇珍異物,車馬美一女任荊轲随一心一所一欲,以便滿足他的心意。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荊轲仍沒有行動的表示。

    這時,秦将王翦已經攻破趙國的都城,俘虜了趙王,把趙國的領土全部納入秦國的版圖。

    大軍挺一進,向北奪取土地,直到燕國南部邊界。

    太子丹害怕了,于是請求荊轲說:“秦國軍隊早晚之間就要橫渡易水,那時即使我想要長久地侍奉您,怎麼能辦得到呢!”荊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