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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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連科譯注 【說明】 《屈原賈生列傳》是屈原、賈誼兩個人的傳記,他們雖然不是同時代人,但是二人的遭遇有不少共同之處。

    他們都是才高氣盛,又都是因忠被貶,在政治上都不得志,在文學上又都成就卓著。

    所以,司馬遷才把他們同列于一篇。

     對于屈原,作者先寫他的才能之高。

    他“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娴于辭令”,但也因此深受上官大夫的嫉妒。

    上官大夫進讒言使懷王疏遠屈原。

    屈原被貶之後,作者極力表現他忠君一愛一國的一腔熱血和滿懷赤誠,“屈平既嫉之,雖放流,眷顧楚國,系心懷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

    其存君興國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緻志焉”。

    但屈原最終也沒能使懷王覺悟,反因此得罪了令尹子蘭,慘遭放逐。

     屈原被放逐之後,作者重點寫了他的死。

    上不能為國盡忠效力,下不能躬耕壟畝,歸隐田園,“舉世混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

    這是一種偉大的、難得的孤獨,唯有堅強者方能如此,唯有高尚者方能如此。

    所以屈原才表示:“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甯赴常流而葬乎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溫蠼乎!”就這樣,屈原懷抱沙石,沉江而死,實現了自己“伏清白以死直”(《離騷》)的諾言,其正直剛烈堪稱千古之冠。

     司馬遷對賈誼,則首先表現其才華過人,“是時賈生二十餘,最為少。

    每诏令人,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

    諸生以為能,不及也”。

    漢文帝也非常欣賞他,一年之中破格提拔他為太中大夫。

    接着賈誼又提出了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行禮樂等革新主張,但卻遭到了周勃等老臣們的反對,他們攻擊賈誼“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而漢文帝又是這班老臣們所擁立,登位不久,權力未穩,也隻有依從而已。

    所以就把賈誼貶到長沙,任長沙王太傅。

     賈誼到長沙之後,作者重點寫其郁郁不快的情懷,而在表現時,又大多借賈誼自己的辭賦來直接抒發,如其《吊屈原賦》雲:“斡棄周鼎兮寶康瓠,騰駕罷牛兮骖蹇驢,骥垂兩耳兮服鹽車。

    章甫薦屦兮,漸不可久。

    嗟苦先生兮,獨離此咎!”這哪裡是獨吊屈原,賈誼亦何嘗不是如此,不然的話,他又怎能年紀輕輕就憂郁而死呢? 本文最大的特點是作者筆端飽含感情,行文幽抑哀惋。

    正如作者所雲:“餘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

    适長沙,觀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

    ”可見作者是在這種悲慨的感情中寫下本篇的,并将此情寄之筆端。

    而司馬遷自己也同樣是才高氣盛,因忠而遭受不幸,所以他表面上寫屈原、賈誼,實際上也在寫他自己,他在《報任安書》中寫道:“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詩三百篇》大氐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 也正是由于作者把自己悲憤不平之感傾注在本傳上,才使得本篇有了不同于其他人物傳記的特色,這就是一邊叙事,一邊議論抒情。

    如本傳開頭兩個自然段是叙事,但講到屈原被疏之後,作者忍耐不住開始一大段議論抒情,對屈原人格,對《離騷》一精一神的評論,都是非常準确的,如“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這可以說是切中肯綮之語。

     另外,本篇在寫作上确實又繼承了《離騷》的抒情傳統,正如清人陳劉熙載所雲:“學《離騷》得其情者太史公,得其辭者為司馬長卿。

    ”又雲:“太史公文,兼括六藝百家之旨。

    第論其恻怛之情,抑揚之緻,則得之于《詩三百篇》及《離騷》者居多。

    ”(《藝概·文概》)而縱觀本篇,更是如此。

     【譯文】 屈原名平,和楚國王室是同姓一族。

    他擔任楚懷王的左徒,學識淵博,記憶力很強,對國家存亡興衰的道理非常了解,對外交往來,接人待物的辭令又非常熟悉。

    因此他入朝就和楚王讨論國家大事,制定政令;對外就接待各國使節,處理對各諸侯國的外交事物。

    楚懷王對他非常信任。

     而上官大夫和屈原職位相同,他為了能得到懷王的一寵一信,很嫉妒屈原的才能。

    有一次,懷王命屈原制定國家法令,屈原剛寫完草稿,還沒最後修定完成。

    上官大夫見到之後想奪為己有,但屈原不肯給他。

    他就和楚懷王說屈原的壞話:“大王您讓屈原制定法令,上下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每頒布一條法令,屈原就自誇其功,說是‘除了我之外,誰也做不出來’。

    ”懷王聽了,非常生氣,因此就對屈原疏遠了。

     屈原對懷王聽聞失靈而不能分辨是非,視線被讒佞谄媚之徒所蒙蔽而不能辨明真僞,緻使邪惡傷害了公道,正直的人不被朝廷所容,感到萬分痛心,所以才憂愁苦悶,沉郁深思而寫成《離騷》。

    所謂“離騷”,就是遭遇憂患之意。

    上天是人的原始;父母是人的根本。

    人在處境窘迫的時候,就要追念根本,所以在勞累困苦到極點時,沒有不呼叫上天的;在受到病痛折磨無法忍受時,沒有不呼叫父母的。

    屈原堅持公證,行為耿直,對君王他一片忠心,竭盡才智,但是卻受到小人的挑一撥離間,其處境可以說是極端困窘了。

    因誠心為國而被君王懷疑,因忠心事主而被小人诽謗,怎能沒有悲憤之情呢?屈原寫作《離騷》,正是為了抒發這種悲憤之情。

    《詩經·國風》雖然有許多描寫男一女戀情之作,但卻不是一婬一亂;《詩經·小雅》雖然表露了百姓對朝政的诽謗憤怨之情,但卻不主張公開反叛。

    而像屈原的《離騷》,可以說是兼有以上兩者的優點。

    屈原在《離騷》中,往上追述到帝喾(kù庫)的事迹,近世贊揚齊桓的偉業,中間叙述商湯、周武的德政,以此來批評時政。

    闡明道德内容的廣博深遠,治亂興衰的因果必然,這些都講得非常詳盡。

    其語言簡約一精一煉,其内容卻托意深微,其情志高潔,其品行廉正,其文句雖寫的是細小事物,而其意旨卻極其宏大博深,其所舉的雖然都是眼前習見的事例,而所寄托的意義卻極其深遠。

    其情志高潔,所以喜歡用香草作譬喻。

    其品行廉正,所以至死也不放松對自己的要求。

    身處污泥濁水之中而能洗滌幹淨,就像蟬能從混濁污穢中解脫出來一樣,在塵埃之外浮遊,不被世俗的混濁所玷污,清白高潔,出污泥而不染。

    推論其高尚情志,就是說與日月争輝也是恰宜的。

     屈原被貶退之後,秦國想發兵攻打齊國,可是齊國與楚國有合縱的盟約,秦惠王對此很是擔憂,于是就派張儀假裝離開秦國,帶着豐厚的禮品來到楚國表示臣服,說:“秦國非常痛恨齊國,但齊國和楚國有合縱的盟約,若是楚國能和齊國斷交,那麼秦國願意獻出商、於一帶六百裡土地。

    ”楚懷王貪圖得到土地而相信了張儀,就和齊國斷絕了關系,并派使者到秦國接受土地。

    張儀欺騙了楚國,對使者說:“我和楚王約定的是六裡,沒聽說過有什麼六百裡。

    ”楚國使者非常生氣地離去,回到楚國把這事告訴了懷王。

    懷王勃然大怒,大規模起兵攻打秦國。

    秦國也派兵迎擊,在丹水、淅水一帶大破楚軍,并斬殺八萬人,俘虜了楚将屈丐,接着又攻取了楚國漢中一帶的地域。

    于是楚懷王動員了全國的軍隊,深入進軍,攻打秦國,在藍田大戰。

    魏國得知此事,派兵偷襲楚國,到達鄧地。

    楚兵非常害怕,不得不從秦國撤軍回國。

    而齊國很痛恨懷王背棄盟約,不肯派兵救助楚國,楚國的處境非常艱難。

     第二年,秦國提出割讓漢中一帶土地和楚國講和,但楚懷王說:“我不希望得到土地,隻想得到張儀就甘心了。

    ”張儀聽到這話,就說:“用我一個張儀來抵漢中之地,請大王答應我去楚國。

    ”張儀到楚國之後,又給楚國掌權的大臣靳尚送上厚禮,并用花言巧語欺騙懷王的一寵一姬鄭袖,懷王竟然聽信了鄭袖的話,把張儀又給放跑了。

    這時屈原已被疏遠,不再擔任重要官職,剛被派到齊國出使,回來之後,向懷王進谏說:“大王您為什麼不殺了張儀呢?”懷王感到很後悔,派人去追趕,但已經來不及了。

     在此之後,各諸侯國聯合攻打楚國,大敗楚軍,殺死了楚國大将唐眛(mò,陌)。

     當時秦昭王和楚國結為姻親,想和楚懷王見見面,楚懷王想要前往,屈原勸谏說:“秦國是虎狼一般貪暴的國家,是不能信任的,還是不去為好。

    ”可是懷王的小兒子子蘭勸懷王前去,他說:“為什麼要斷絕了秦王的好意呢?”懷王最終還是去了。

    但他剛一進武關,秦朝的伏兵就斬斷了他的歸路,把懷王扣留,為的是讓他答應割讓土地。

    懷王大怒,不肯應允。

    逃到趙國,但趙國拒絕接納。

    然後又來到秦國,最終死在秦國,一屍一體運回楚國安葬。

     懷王的大兒子頃襄王繼位,任命他的弟弟子蘭為令尹。

    因子蘭勸懷王入秦而最終死在秦國,楚國人都把此事的責任歸罪于子蘭。

     屈原對子蘭的所作所為,也非常痛恨。

    雖然身遭放逐,卻依然眷戀楚國,懷念懷王,時刻惦記着能重返朝廷,總是希望國王能突然覺悟,不一良習俗也為之改變。

    他總是不忘懷念君王,複興國家,扭轉局勢,所以在一篇作品中多次流露此種心情。

    然而終究無可奈何,所以也不可能再返朝廷,于此也可見懷王最終也沒有醒悟。

    作為國君,不管他聰明還是愚蠢,有才還是無才,都希望找到忠臣和賢士來輔佐自己治理國家,然而亡國破家之事卻不斷發生,而聖明之君、太平之國卻好多世代都未曾一見,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其所謂忠臣并不忠,其所謂賢士并不賢。

    懷王因不知曉忠臣之職分,所以在内被鄭袖所迷惑,在外被張儀所欺騙,疏遠屈原而信任上官大夫和令尹子蘭。

    結果使軍隊慘敗,國土被侵占,失去了六郡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