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列傳第八·《史記》白話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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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淑豔譯注 【說明】 在這篇列傳裡,主要記述了商鞅事秦變法革新、功過得失以及卒受惡名于秦的史實,傾注了太史公對其刻薄少恩所持的批評态度。

     然而,商鞅變法卻是我國曆史上成功的一例。

    孝公當政,已進入七雄争霸的戰國時期,周室衰微,諸侯相互攻伐,鬥争異常激烈,誰想立于不敗之地,誰就得尋求自強的途徑。

    商鞅就是順應曆史的潮流,三見孝公,說以強國之術,使孝公“不自知厀之前于席,語數日不厭。

    ”君臣默契,奠定了變法成功的基礎。

     記述變法的矛盾沖突是本文一大特點。

    變法未行,就遭到守舊派的公然反對。

    商鞅與甘龍、杜摯面對面的鬥争,其焦點就集中在“法古”、“循禮”還是“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的沖突上;變法實行,衆皆嘩然,“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數”。

    商鞅卻立木懸賞,取信于民;刑太子師,以肅其法。

    變法十年,“秦民大悅”,“家給人足”“民勇于公戰、怯于私鬥”,國家日益強盛。

    率師包一皮一皮圍安邑,俘魏公子卬,迫使魏國割地遷都,亦是變法極富成效的佐證。

    他悲劇的結局乃是與守舊派鬥争的延續。

    與趙良一席談話,其禍已萌,但商鞅終未采納趙良言,受制于自己的變法,作繭自縛,以至車裂族滅,并非偶然。

     從章法結構上看,前有蓄勢,後有照應,通篇以變法作骨。

    始言商鞅“好刑名法術之學”,為變法作了輔墊;繼而“鞅欲變法”,導出革新與守舊的鬥争;“卒定變法之令”,具體記載了新法的内容;“于是太子犯法”,刑黥太子師傅、以嚴法令;而終以“嗟乎,為法之敝一至此”。

    材料取舍緊緊圍繞變法之骨,使得骨堅而肉豐、血脈貫通而主題突出。

     《商君列傳》乃曆史實錄,當是不言而喻的。

    而強烈的文學色彩特别是适當的小說因素,更突出了這篇記載的本質真實。

    本文調動了誇張、比照、對偶、排比、形容、描寫等多種文學手段,析理透辟、深刻,語言生動形象。

    而這些文學手段多着眼于人物一精一神世界 的刻畫和細節的描寫,使人物更為豐滿、靈動、傳神,而又不失曆史的真實。

     商君逃難一節,《戰國策》并沒記載。

    恐怕是出于太史公的虛構,這一細節顯然又是後世小說創作中的“誤會法”,運用誤會,生發矛盾,引起戲劇一性一效果。

    這類細節不僅不傷害曆史的真實,而且使曆史人物、曆史事件的本質彰明、突出,增強了曆史感,從而給人以更生動、更形象、更深刻的印記。

     【譯文】 商君,是衛國國君姬妾生的公子。

    名鞅,姓公孫,他的祖先本來姓姬。

    公孫鞅年輕時就喜歡刑名法術之學,侍奉魏國國相公叔座做了中庶子。

    公叔座知道他賢能,還沒來得及向魏王推薦。

    正趕上公叔座得了病,魏惠王親自去看望他,說:“你的病倘有不測,國家将怎麼辦呢?”公叔座回答說:“我的中庶子公孫鞅,雖然年輕,卻有奇才,希望大王能把國政全部交給他,由他去治理。

    ”魏惠王聽後默默無言。

    當魏惠王将要離開時,公叔座屏退左右随侍人員,說:“大王假如不任用公孫鞅,就一定要殺掉他,不要讓他走出國境。

    ”魏王答應了他的要求就離去了。

    公叔座召來公孫鞅,道歉說:“剛才大王詢問能夠出任國相的人,我推薦了你。

    看大王的神情不會同意我的建議。

    我當先忠于君後考慮臣的立場,因而勸大王假如不任用公孫鞅,就該殺掉他。

    大王答應了我的請求。

    你趕快離開吧,不快走馬上就要被擒。

    ”公孫鞅說:“大王既然不能聽您的話任用我,又怎麼能聽您的話來殺我呢?”終于沒有離開魏國。

    惠王離開後,對随侍人員說:“公叔座的病很嚴重,真叫人傷心啊,他想要我把國政全部交給公孫鞅掌管,難道不是糊塗了嗎?” 公叔座死後不久,公孫鞅聽說秦孝公下令在全國尋訪有才能的人,要重整秦穆公時代的霸業,向東收複失地,他就西去秦國,依靠孝公的一寵一臣姓景的太監求見孝公。

    孝公召見衛鞅,讓他說了很長時間的國家大事,孝公一邊聽一邊打瞌睡,一點也聽不進去。

    事後孝公遷怒景監說:“你的客人是大言欺人的家夥,這種人怎麼能任用呢!”景監又用孝公的話責備衛鞅。

    衛鞅說:“我用堯、舜治國的方法勸說大王,他的心志不能領會。

    ”過了幾天,景監又請求孝公召見衛鞅。

    衛鞅再見孝公時,把治國之道說的淋一漓盡緻,可是還合不上孝公的心意。

    事後孝公又責備景監,景監也責備衛鞅。

    衛鞅說:“我用禹、湯、文、武的治國方法勸說大王而他聽不進去。

    請求他再召見我一次。

    ”衛鞅又一次見到孝公,孝公對他很友好,可是沒任用他。

    會見退出後,孝公對景監說:“你的客人不錯,我可以和他談談了。

    ”景監告訴衛鞅,衛鞅說:“我用春秋五霸的治國方法去說服大王,看他的心思是準備采納了。

    果真再召見我一次,我就知道該說些什麼啦。

    ”于是衛鞅又見到了孝公,孝公跟他談的非常投機,不知不覺地在墊席上向前移動膝蓋,談了好幾天都不覺得厭倦。

    景監說:“您憑什麼能合上大王的心意呢?我們國君高興極了。

    ”衛鞅回答說:“我勸大王采用帝王治國的辦法,建立夏、商、周那樣的盛世,可是大王說:‘時間太長了,我不能等,何況賢明的國君,誰不希望自己在位的時候名揚天下,怎麼能叫我悶悶不樂地等上幾十年、幾百年才成就帝王大業呢?’所以,我用富國強兵的辦法勸說他,他才特别高興。

    然而,這樣也就不能與殷、周的德行相媲美了。

    ” 孝公任用衛鞅後不久,打算變更法度,又恐怕天下人議論自己。

    衛鞅說:“行動猶豫不決,就不會搞出名堂,辦事猶豫不決就不會成功。

    況且超出常人的行為,本來就常被世俗非議;有獨道見解的人,一定會被一般人嘲笑。

    愚蠢的人事成之後都弄不明白,聰明的人事先就能預見将要發生的事情。

    不能和百姓謀劃新事物的創始而可以和他們共享成功的歡樂。

    探讨最高道德的人不與世俗合流,成就大業的人不與一般人共謀。

    因此,聖人隻要能夠使國家強盛,就不必沿用舊的成法;隻要能夠利于百姓,就不必遵循舊的禮制。

    ”孝公說:“講的好。

    ”甘龍說:“不是這樣。

    聖人不改變民俗而施以教化,聰明的人不改變成法而治理國家。

    順應民風民俗而施教化,不費力就能成功;沿襲成法而治理國家,官吏習慣而百姓安定。

    ”衛鞅說:“甘龍所說的,是世俗的說法啊。

    一般人安于舊有的習俗,而讀書人拘泥于書本上的見聞。

    這兩種人奉公守法還可以,但不能和他們談論成法以外的改革。

    三代禮制不同而都能統一天下,五伯法制不一而都能各霸一方。

    聰明的人制定法度,愚蠢的人被法度制約;賢能的人變更禮制,尋常的人被禮制約束。

    ”杜摯說:“沒有百倍的利益,就不能改變成法;沒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能更換舊器。

    仿效成法沒有過失,遵循舊禮不會出偏差。

    ”衛鞅說:“治理國家沒有一成不變的辦法,有利于國家就不仿效舊法度。

    所以湯武不沿襲舊法度而能王天下,夏殷不更換舊禮制而滅亡。

    反對舊法的人不能非難,而沿襲舊禮的人不值得贊揚。

    ”孝公說:“講的好。

    ”于是任命衛鞅為左庶長,終于制定了變更成法的命令。

     下令把十家編成一什,五家編成一伍,互相監視檢舉,一家犯法,十家連帶治罪。

    不告發一奸一惡的處以攔腰斬斷的刑罰,告發一奸一惡的與斬敵首級的同樣受賞,隐藏一奸一惡的人與投降敵人同樣的懲罰。

    一家有兩個以上的壯丁不分居的,賦稅加倍。

    有軍功的人,各按标準升爵受賞;為私事鬥毆的,按情節輕重分别處以大小不同的刑罰。

    緻力于農業生産,讓糧食豐收、布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