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譯文·周本紀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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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惠全張德萍譯注 【說明】 周朝是繼殷商滅亡之後,我國曆史上又一個奴隸制王朝。

    周也是一個古老的部族,活動在西北黃土高原上,可能是夏族的一個分支。

    早在唐堯時代,周的始祖後稷就擔任農師,掌管農業生産。

    後稷的後代公劉、古分亶亶父(dǎnfǔ,膽甫)率領族人繼續施行興農措施,使部族逐漸強大。

    古公亶父為了躲避戎狄的侵擾,率族離開豳(bīn,彬)地移居岐下,營建城邑,修治村落,設立官職,廣行仁義,建立了周國。

    又經過公季、文王的苦心經營,加強了國力,直到武王率領天下諸侯,抓住商纣王暴虐無道、喪盡民心的時機,一舉滅商,建立了周王朝。

     《周本紀》概括地記述了周王朝興衰的曆史,勾畫出一個天下朝宗、幅員遼闊的強大奴隸制王國的概貌,以及其間不同階段不同君王厚民一愛一民或傷民虐民的不同政治作風,君臣之間協力相助共圖大業或相互傾軋各執已見的不同政治氣氛。

     在這篇本紀裡,司馬遷明顯地是以儒家的思想觀點來看待周朝曆史的,宣揚的是仁義興邦的道理。

    這突出地表現在對文王、武王、成王、周公的叙寫上。

    這幾個人都是儒家理想中聖主賢臣的典範,周初那種君臣和睦、偃戈釋旅的局面也正是儒家理想中的政治環境。

    篇中對武王着意進行了刻畫,在叙寫了他滅殷的過程之後,又寫了他日不暇食、夜不安寐,立社稷,改正(zhēng,征)朔,實行分封、以殷制殷等安邦定國、攘邊安内的政策策略,給讀者展示了一個有宏圖大略、有經營之術的古代政治家形象。

     周朝自成王以後,沒有出現賢聖君主,卻出現了幾個昏庸暴君,所以司馬遷對一般君主都輕輕幾筆帶過,而對幾個昏庸暴君則給以重墨。

    如厲王的專利塞言、幽王的一寵一婦戲臣,都寫得像一精一彩的戲劇,既有曆史背景的輔排,又有人物一性一格的展現,于嚴峻的形勢之中,突出了他們的昏庸暴虐,剛愎拒谏,給文學史的人物畫廊中增添了幾個一精一彩的形象。

    與此同時,司馬公還為讀者展示了幾位盡忠敢谏的輔臣形象。

    如穆王将伐犬戎時,祭(zhài,寨)公謀父對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厲王貪圖财利,重用專擅财利的榮夷公,芮良夫則直言相勸; 厲王以殺戮禁止國人批評朝政,召(shào,邵)公不但反複勸谏,在危難之時還舍子救險,與周公一起代行國政,即曆史上有名的“共和行政”。

    這些也都寫得一精一彩感人。

     這篇本紀選材一精一審,詳略得當,間或用小說筆法渲染環境,烘托氣氛,于細行微言之中突出人物一性一格,使得一篇約八百年的王朝史簡明扼要,跌宕生姿,令人回味。

     【譯文】 周的始祖後稷,名叫棄。

    他的母親是有邰(tái,台)氏部族的女兒,名叫姜原。

    姜原是帝喾(kù,酷)的正妃。

    姜原外出到郊野,看見一個巨人腳印,心裡欣然一愛一慕,想去踩它一腳,一踩就覺得身一子振動像懷了孕似的。

    滿了十月就生下一個兒子,姜原認為這孩子不吉祥,就把他扔到了一個狹窄的小巷裡,但不論是馬還是牛從他身邊經過都繞着躲開而不踩他,于是又把他扔在樹林裡,正趕上樹林裡人多,所以又挪了個地方;把他扔在渠溝的冰上,有飛鳥飛來用翅膀蓋在他身上,墊在他身下。

    姜原覺得這太神異了,就抱回來把他養大成|人。

    由于起初想把他扔掉,所以就給他取名叫棄。

     棄小的時候,就很出衆,有偉人的高遠志向。

    他遊戲的時候,喜歡種植麻、豆之類的莊稼,種出來的麻、豆長得都很茂盛。

    到他成|人之後,就喜歡耕田種谷,仔細觀察什麼樣的土地适宜種什麼,适宜種莊稼的地方就在那裡種植收獲,民衆都來向他學習。

    堯帝聽說了這情況,就舉任棄擔任農師的官,教給民衆種植莊稼,天下都得到他的好處,他做出了很大成績。

    舜帝說:“棄,黎民百姓開始挨餓時,你擔任了農師,播種了各種谷物。

    ”把棄封在邰,以官為号,稱後稷,另外以姬為姓。

    後稷的興起,正在唐堯、虞舜、夏商的時代,這一族都有美好的德望。

     後稷死後,他的兒子不窋(zhú,竹)繼位。

    不窋晚年夏後氏政治衰敗,廢棄農師,不再務農,不窋因為失了官職就流一浪一到戎狄地區,不窋死後,他的兒子鞠(jū,居)繼位。

    鞠死後,兒子公劉繼位。

    公劉雖然生活在戎狄地區,仍然治理後稷的基業,從事農業生産,巡行考察土地适宜種什麼,從漆水、沮水,渡過渭水,伐取木材以供使用,使得出門的人有旅費,居家的人有積蓄。

    民衆的生活都靠他好起來。

    各姓的人都感念他,很多人遷來歸附他。

    周朝事業的興盛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所以,詩人們創歌譜樂來懷念他的功德。

    公劉去世後,兒子慶節繼位,在豳(bīn,賓)地建立了國都。

     慶節去世後,兒子皇仆繼位。

    皇仆去世後,兒子差弗繼位。

    差弗去世後,兒子毀隃繼位。

    毀隃去世後,兒子公非繼位。

    公非去世後,兒子高圉(yǔ,語)繼位。

    高圉去世後,兒子亞圉繼位。

    亞圉去世後,兒子公叔祖類繼位。

    公叔祖類去世後,兒子古公亶父(dǎnfǔ,膽,甫)繼位。

    古公亶父重修後稷、公劉的大業,積累德行,普施仁義,國人都一愛一戴他。

    戎狄的薰(xūn,熏)育族來侵擾,想要奪取财物,古公亶父就主動給他們。

    後來又來侵擾,想要奪取土地和人口。

    人民都很憤怒,想奮起反擊。

    古公說:“民衆擁立君主,是想讓他給大家謀利益。

    現在戎狄前來侵犯,目的是為了奪取我的土地和民衆。

    民衆跟着我或跟着他們,有什麼區别呢?民衆為了我的緣故去打仗,我犧牲人家的父子兄弟卻做他們的君主,我實在不忍心這樣幹。

    ”于是帶領家衆離開豳地,渡過漆水、沮水,翻越梁山,到岐山腳下居住。

    豳邑的人全城上下扶老攜幼,又都跟着古公來到岐下。

    以至其他鄰國聽說古公這麼仁一愛一,也有很多來歸從他。

    于是古公就廢除戎狄的風俗,營造城郭,建築房舍,把民衆分成邑落定居下來。

    又設立各種官職,來辦理各種事務。

    民衆都譜歌作樂,歌頌他的功德。

     古公的長子名叫太伯,次子叫虞仲。

    他的妃子太姜生下小兒子季曆,季曆娶太任為妻,她也像太姜一樣是賢惠的婦人。

    生下昌,有聖賢的祥兆。

    古公說:“我們家族有一代要興旺起來,恐怕就在昌身上應驗吧?”長子太伯、次子虞仲知道古公想讓季曆繼位以便傳給昌,就一塊逃到了南方荊、蠻之地,随當地的習俗,在身上刺上花紋,剪掉了頭發,把王位讓給季曆。

     古公去世後,季曆繼位,這就是公季。

    公季學習實行古公的政教,努力施行仁義,諸侯都歸順他。

     公季去世,兒子昌繼位,這就是西伯。

    西伯也就是文王,他繼承後稷、公劉的遺業,效法古公、公劉的法則,一心一意施行仁義,敬重老人,慈一愛一晚輩。

    對賢士謙下有禮,有時到了中午都顧不上吃飯來接待賢士,士人因此都歸附他。

    伯夷、叔齊在孤竹國,聽說西伯非常敬重老人,就商量說為什麼不去投奔西伯呢?太颠、闳(hōng,洪)夭、散宜生、鬻(yù,玉)子、辛甲大夫等人都一起歸順了西伯。

     崇侯虎向殷纣說西伯的壞話,他說:“西伯積累善行、美德,諸侯都歸向他,這将對您不利呀!”于是纣帝就把西伯囚禁在羑(yǒu,有)裡。

    闳夭等人都為西伯擔心,就設法找來有莘氏的美一女,骊戎地區出産的紅鬃白身、目如黃金的駿馬,有熊國出産的三十六匹好馬,還有其他一些珍奇寶物,通過殷的一寵一臣費仲獻給纣王。

    纣見了這些非常高興,說:“這些東西有了一件就可以釋放西伯了,何況這麼多呢!”于是赦免了西伯,還賜給他弓箭斧钺,讓他有權征讨鄰近的諸侯。

    纣說:“說西伯壞話的是崇侯虎啊!”西伯回國之後就獻出洛水以西的土地,請求纣廢除炮格的刑法,這種刑罰就是在銅柱上塗上油,下面燒起炭火,讓受罰者爬銅柱,爬不動了就落在炭火裡。

    纣答應了西伯的請求。

     西伯暗中做善事,諸侯都來請他裁決争端。

    當時,虞國人和芮(ruì,瑞)國人發生争執不能斷決,就一塊兒到周國來。

    進入周國境後,發現種田的人都互讓田界,人們都有謙讓長者的習慣。

    虞、芮兩國發生争執的人,還沒有見到西伯,就覺得慚愧了,都說:“我們所争的,正是人家周國人以為羞恥的,我們還找西伯幹什麼,隻會自讨恥辱罷了。

    ”于是各自返回,都把田地讓出然後離去。

    諸侯聽說了這件事,都說:“西伯恐怕就是那承受天命的君王。

    ” 第二年,西伯征伐犬戎。

    下一年,征伐密須。

    又下年,打敗了耆(qí,其)國。

    殷朝的祖伊聽說了,非常害怕,把這些情況報告給纣帝。

    纣說:“我不是承奉天命的人嗎?他這個人能幹成什麼!”次年,西伯征伐邘。

    次年,征伐崇侯虎。

    營建了豐邑,從岐下遷都到豐。

    次年,西伯逝世,太子發登位,這就是武王。

     西伯在位大約五十年。

    他被囚禁在羑裡的時候,據說曾經增演《易》的八卦為六十四卦。

    詩人稱頌西伯,說他斷決虞、芮争執以後,諸侯們尊他為王,那一年就是他承受天命而稱王的一年。

    後來過了九(十)年逝世,谥為文王。

    他曾改變了殷之律法制度,制定了新的曆法。

    曾追尊古公為太一王,公季為王季:那意思就是說,大概帝王的瑞兆是從太一王時開始興起的。

     武王登位,太公望任太師,周公旦做輔相,還有召公、畢公等人輔佐幫助,以文王為榜樣,承繼文王的事業。

     武王受命第九年,在畢地祭祀文王。

    然後往東方去檢閱部隊,到達盟津。

    制做了文王的牌位,用車載着,供在中軍帳中。

    武王自稱太子發,宣稱是奉文王之命前去讨伐,不敢自己擅自作主。

    他向司馬、司徒、司空等受王命執符節的官員宣告:“大家都要嚴肅恭敬,要誠實啊,我本是無知之人,隻因先祖有德行,我承受了先人的功業。

    現在已制定了各種賞罰制度,來确保完成祖先的功業。

    ”于是發兵。

    師尚父向全軍發布命令說:“集合你們的兵衆,把好船槳,落後的一律斬殺。

    ”武王乘船渡河,船走到河中央,有一條白魚跳進武王的船中,武王俯身抓起來用它祭天了。

    渡過河之後,有一一團一火從天而降,落到武王住的房子上,轉動不停,最後變成一隻烏鴉,赤紅的顔色,發出魄魄的鳴聲。

    這時候,諸侯們雖然未曾約定,卻都會集到盟津,共有八百多個。

    諸侯都說:“纣可以讨伐了!”武王說:“你們不了解天命,現在還不可以。

    ”于是率領軍隊回去了。

     過了兩年,武王聽說纣昏庸暴虐更加嚴重,殺了王子比幹,囚禁了箕子。

    太師疵、少師強抱着樂器逃奔到周國來了。

    于是武王向全體諸侯宣告說:“殷王罪惡深重,不可以不讨伐了!”于是遵循文王的遺旨,率領戰車三百輛,勇士三千人,披甲戰士四萬五千人,東進伐纣。

    第十一年十二月戊午日,軍隊全部渡過盟津,諸侯都來會合。

    武王說:“要奮發努力,不能懈怠!”武王作了《太誓》,向全體官兵宣告:“如今殷王纣竟聽任婦人之言,以緻自絕于天,毀壞天、地、人的正道,疏遠他的親族弟兄,又抛棄了他祖先傳下的樂曲,竟譜制一婬一十蕩之一聲,擾亂雅正的音樂,去讨女人的歡心。

    所以,現在我姬發要恭敬地執行上天的懲罰。

    各位努力吧,不能再有第二次,不能再有第三次!” 二月甲子日的黎明,武王一早就來到商郊牧野,舉行誓師。

    武王左手拿着黃色大斧,右手拿着有旄(máo,一毛一)牛尾做裝飾的白色旗幟,用來指揮。

    說:“辛苦了,西方來的将士們!”武王說:“喂!我的友邦的國君們,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各位卿大夫們,千夫長、百夫長各位将領們,還有庸人、蜀人、羌人、鬃人、微人、?人、彭人、濮人,高舉你們的戈,排齊你們的盾,豎一起你們的矛,讓我們來發誓!”武王說:“古人有句老話:‘母雞不報曉。

    母雞報曉,就會使家毀敗。

    ’如今殷王纣隻聽婦人之言,廢棄祭祀祖先的事不加過問,放棄國家大政,抛開親族兄弟不予任用,卻糾合四方罪惡多端的逃犯,擡高他們,尊重他們,信任他們,使用他們,讓他們欺壓百姓,在商國為非作歹。

    現在我姬發恭敬地執行上天的懲罰。

    今天我們作戰,每前進六步七步,就停下來齊整隊伍,大家一定要努力呀!刺擊過四五次、六七次,就停下來齊整隊伍,努力吧,各位将士!希望大家威風勇武,像猛虎,像熊罴,像豺狼,像蛟龍。

    在商都郊外,不要阻止前來投降的殷纣士兵,要讓他們幫助我們西方諸侯,一定要努力呀,各位将士!你們誰要是不努力,你們自身就将遭殺戮!”誓師完畢,前來會合的諸侯軍隊,共有戰車四千輛,在牧野擺開了陣勢。

     帝纣聽說武王攻來了,也發兵七十萬來抵抗武王。

    武王派師尚父率領百名勇士前去挑戰,然後率領擁有戰車三百五十輛、士卒兩萬六千二百五十人、勇士三千人的大部隊急驅沖進殷纣的軍隊。

    纣的軍隊人數雖多,卻都沒有打仗的心思,心裡盼着武王趕快攻進來。

    他們都掉轉兵器攻擊殷纣的軍隊,給武王做了先導。

    武王急驅戰車沖進來,纣的士兵全部崩潰,背叛了殷纣。

    殷纣敗逃,返回城中登上鹿台,穿上他的寶玉衣,投火自一焚而死。

    武王手持太白旗指揮諸侯,諸侯都向他行拜禮,武王也作揖還禮,諸侯全都跟着武王。

    武王進入商都朝歌,商都的百姓都在郊外等待着武王。

    于是武王命令群臣向商都百姓宣告說:“上天賜福給你們!”商都人全都拜謝,叩頭至地,武王也向他們回拜行禮。

    于是進入城中,找到纣自一焚的地方。

    武王親自發箭射纣的一屍一體,射一了三箭然後走下戰車,又用輕呂寶劍刺擊纣一屍一,用黃色大斧斬下了纣的頭,懸挂在大白旗上。

    然後又到纣的兩個一寵一妃那裡,兩個一寵一妃都上吊自一殺了。

    武王又向她們射一了三箭,用劍刺擊,用黑色的大斧斬下了她們的頭,懸挂在小白旗上。

    武王做完這些才出城返回軍營。

     第二天,清除道路,修治祭祀土地的社壇和商纣的宮室。

    開始動工時,一百名壯漢扛着有幾條飄帶的雲罕旗在前面開道。

    武王的弟弟叔振铎護衛并擺開了插着太常旗的儀仗車,周公旦手持大斧,畢公手持小矮,待衛在武王兩旁。

    散宜生、太颠、闳夭都手持寶劍護衛着武王。

    進了城,武王站在社壇南大部隊的左邊,群臣都跟在身後。

    一毛一叔鄭捧着明月夜取的露水,衛康叔封輔好了公明草編的席子,召公奭(shì,式)獻上了彩帛,師尚父牽來了供祭祀用的牲畜。

    伊佚朗讀祝文祝禱說:“殷的末代子孫季纣,完全敗壞了先王的明德,侮慢鬼神,不進行祭祀,欺淩商邑的百姓,他罪惡昭彰,被天皇上帝知道了。

    ”于是武王拜了兩拜,叩頭至地,說:“承受上天之命,革除殷朝政權,接受上天聖明的旨命。

    ”武王又拜了兩拜,叩頭至地,然後退出。

     武王把殷朝的遺民封給商纣的兒子祿父。

    武王因為殷地剛剛平定,還沒有安定下來,就命令他的弟弟管叔鮮、蔡叔度輔佐祿父治理殷國。

    然後命令召公把箕子從牢獄裡釋放出來。

    又命令畢公釋放了被囚禁的百姓,表彰商容的裡巷,以褒揚他的德行。

    命令南宮括散發鹿台倉庫的錢财,發放钜橋糧倉的糧食,赈濟貧弱的民衆。

    命令南宮括、史佚展示傳國之寶九鼎和殷朝的寶玉。

    命令闳夭給比幹的墓培土築墳。

    命令主管祭祀的祝官在軍中祭奠陣亡将士的亡靈。

    然後才撤兵回西方去。

    路上武王巡視各諸侯國,記錄政事,寫下了《武成》,宣告滅殷武功已成。

    又分封諸侯,頒賜宗廟祭器,寫下《分殷之器物》,記載了武王的命令和各諸侯得到的賜物。

    武王懷念古代的聖王,就表彰并賜封神農氏的後代于焦國,賜封黃帝的後代于祝國,賜封堯帝的後代于薊,賜封舜帝的後代于陳,賜封大禹的後代于杞。

    然後分封功臣謀士,其中師尚父是第一個受封的。

    把尚父封在營丘,國号為齊。

    把弟弟周公旦封在曲阜,國号為魯。

    封召公奭于燕。

    封弟弟叔鮮于管,封弟弟叔度于蔡。

    其他人各自依次受封。

     武王召見九州的長官,登上豳(bīn,賓)城附近的土山,遠遠地向商朝的國都眺望。

    武王回到周都鎬京,直到深夜不能安睡。

    周公旦來到武王的住處,問道:“你為什麼不能入睡?”武王說:“告訴你吧:上天不享用殷朝的祭品,從我姬發沒出生到現在已經六十年了,郊外怪獸成群,害蟲遍野。

    上天不保佑殷朝,才使我們取得了今天的成功。

    上天建立殷朝,曾經任用有名之士三百六十人,雖然說不上政績光著,但也不至于滅亡,才使殷朝維持至今。

    我還不能使上天賜給周朝的國運永葆不變,哪裡顧得上睡覺呢?”武王又說:“我要确保周朝的國運不可改變,要靠近天帝的居室,要找出所有的惡人,懲罰他們,像對待殷王一樣。

    我要日夜勤勉努力,确保我西方的安定,我要辦好各種事情,直到功德在四方放光。

    從洛水灣直到伊水灣,地勢平坦沒有險阻,是從前夏朝定居的地方。

    我南望三塗,北望嶽北,觀察黃河,仔細察看了洛水、伊水地區,這裡離天帝的居室不遠,是建都的好地方。

    ”于是對在洛邑修建周都進行了測量規劃,然後離去。

    把馬放養在華山南面,把牛放養在桃林區域;讓軍隊把武器放倒,進行整頓然後解散:向天下表示不再用兵。

     武王戰勝殷朝之後二年,向箕子詢問殷朝滅亡的原因。

    箕子不忍心說殷朝的不好,就向武王講述了國家存亡道理。

    武王也覺得不太好意思,所以又故意詢問了天地自然規律的事。

     武王生了病。

    這時,天下還沒有統一,王室大臣非常擔心,虔誠地進行占蔔;周公齋戒沐浴,禱告上天,為武王消災除邪,願意用自己的身一體去代替武王,武王病漸漸好了。

    後來武王逝世了,太子誦繼承了王位,這就是成王。

     成王年紀小,周又剛剛平定天下,周公擔心諸侯背叛周朝,就代理成王管理政務,主持國事。

    管叔、蔡叔等弟兄懷疑周公篡位,聯合武庚發動叛亂,背叛周朝。

    周公奉成王的命令,平複叛亂,誅殺了武庚、管叔,流放了蔡叔。

    讓微子開繼承殷朝的後嗣,在宋地建國。

    又收集了殷朝的全部遺民,封給武王的小一弟一弟封,讓他做了衛康叔。

    晉唐叔得到一種二苗同穗的禾谷,獻給成王。

    成王又把它贈給遠在軍營中的周公。

    周公在東方接受了米谷,頌揚了天子賜禾谷的聖命。

    起初,管叔、蔡叔背叛了周朝,周公前去讨伐,經過三年時間才徹底平定,所以先寫下了《大诰》,向天下陳述東征讨伐叛逆的大道理;接着又寫下了《微子之命》,封命微子繼續殷後;寫下了《歸禾》、《嘉禾》,記述和頌揚天子贈送嘉禾;寫下《康诰》、《酒诰》、《梓材》,下令封康叔于殷,訓誡他戒除嗜酒,教給他為政之道。

    那些事件的經過記載在《魯周公世家》中。

    周公代行國政七年,成王長大成|人,周公把政權交還給成王,自己又回到群臣的行列中去。

     成王住在豐邑,派召公再去洛邑測量,目的是為了遵循武王的遺旨。

    周公又進行占蔔,反複察看地形,最後營建成功,把九鼎安放在那裡。

    說:“這裡是天下的中心,四方進貢的路程都一樣。

    ”在測量和營建洛邑的過程中,寫下了《诏诰》、《洛诰》。

    成王把殷朝遺民遷徙到那裡,周公向他們宣布了成王的命令,寫下了訓誡殷民的《多士》、《無佚》。

    召公擔任太保,周公擔任太師,往東征伐淮夷,滅了奄(yǎn,掩)國,把奄國國君遷徙到薄泵。

    成王從奄國回來,在宗周寫下了《多方》,告誡天下諸侯。

    成王消滅了殷朝的殘餘勢力,襲擊了淮夷,回到豐邑,寫下了《周官》,說明周朝設官分職用人之法,重新規定了禮儀,譜制了音樂,法令、制度這時也都進行了修改,百姓和睦、太平,頌歌四處興起。

    成王讨伐了東夷之後,息慎前來恭賀,成王命令榮伯寫下了《賄息慎之命》。

     成王臨終,擔心太子钊(zhāo,招)勝任不了國事,就命令召公、畢公率領諸侯輔佐太子登位。

    成王逝世之後,召公、畢公率領諸侯,帶着太子钊去拜谒先王的宗廟,用文王、武王開創周朝王業的艱難反複告誡太子,要他一定力行節儉,戒除貪欲,專心辦理國政,寫下了《顧命》,要求大臣們輔佐關照太子钊。

    太子钊于是登位,這就是康王。

    康王即位,通告天下諸侯,向他們宣告文王、武王的業績,反複加以說明寫下了《康诏》(康王之诰)。

    所以在成王、康王之際,天下安甯,一切刑罰都放置一邊,四十年不曾使用。

    康王命令畢公寫作策書,讓民衆分别村落居住,劃定周都郊外的境界,作為周都的屏衛,為此寫下《畢命》,記錄了畢公受命這件事。

     康王逝世之後,兒子昭王瑕(xiá,霞)繼位,昭王在位的時候,王道衰落了。

    昭王到南方巡視,沒有回來,因為當地人憎惡他,給他一隻用膠粘合的船,結果淹死在江中。

    他死的時候沒有向諸侯報喪,是因為忌諱這件事。

    後來立了昭王的兒子滿,這就是穆王。

    穆王繼位時,已經五十歲了。

    國家政治衰微,穆王痛惜文王、武王的德政遭到損害,就命令伯冏(jiǒng,烱)反複告誡太仆,要管好國家的政事,寫下了《冏命》。

    這樣,天下才又得以安定。

     穆王準備去攻打犬戎,祭(zhài寨)公謀父勸他說:“不能去。

    我們先王都以光耀德行來服人,而不炫耀武力。

    軍隊平時蓄積力量,待必要時才出動,一出動就有威力。

    如果隻是炫耀武力,就會漫不經心,漫不經心就沒有人懼怕了。

    所以歌頌周公的頌詩說:“收起幹與戈,藏起弓和箭。

    求賢重美德,華夏都傳遍,王業永保全。

    ”先王對待民衆,努力端正他們的品德,使他們的一性一情純厚,增加他們的财産,改善他們的器用,讓他們懂得利和害的所在,用禮法來教育他們,使他們專心緻力于有利的事情而躲避有害的事情,心懷德政而懼怕刑威,所以才能保住先王的事業世代相承日益壯大。

    從前我們的先祖世代擔任農師,為虞舜、夏禹謀事。

    當夏朝衰落的時候,夏朝廢棄農師,不務農事,我們的先王不窋因而失掉官職,自己流落到戎狄地區,但對農事卻不敢松懈,時時宣揚棄的德行,繼續他的事業,修習他的教化法度,早晚恭謹努力,用敦厚笃實的态度來保持,用忠實誠信的态度來奉行。

    後來世代繼承這種美德,沒有玷污前人。

    到文王、武王的時候,發揚先人的光明美德,再加上慈祥和善,侍奉鬼神,保護民衆,普天之下沒有不高興的。

    商王帝辛對民衆犯下了大罪惡,民衆再也不能忍受,都高興地擁戴武王,因此才發動了商郊牧野的戰争。

    所以說,先王并不崇尚武力,而是勤勤懇懇地體恤民衆的疾苦,為民除害。

    先王的制度規定:國都近郊五百裡内地區是甸服,句服以外五百裡的地區是侯服,侯服至衛服共二千五百裡内地區總稱為賓服,蠻夷地區為要(yāo,腰)服,戎狄地區為荒服。

    甸服地區要供日祭,即供給天子祭祀祖父、父親的祭品;侯服地區要供月祀,即供給天子祭祀高祖、曾祖的祀品;賓服地區要供時享,即供給天子祭祀遠祖的祭品;要服地區要供歲貢,即供給天子祭神的祭品;荒服地區要來朝見天子。

    祭祀祖父、父親,每日一次;祭祀高祖、曾祖,每月一次;祭祀遠祖,每季一次;祭神,每年一次;朝見天子,終生一次。

    先王留下這樣的遺訓:有不供日祭的,就檢查自己的思想;有不供月祀的,就檢查自己的言論;有不供時享的,就檢查自己的法律制度;有不供歲貢的,就檢查上下尊卑的名分;有不來朝見的,就檢查仁義禮樂等教化。

    以上幾點都依次檢查完了,仍然有不來進獻朝見的,就檢查刑罰。

    因此有時就懲罰不祭的,攻伐不祀的,有征讨不享的,譴責不貢的,告谕不來朝見的,于是也就有了懲罰的法律,有了攻伐的軍隊,有了征讨的裝備,有了嚴厲譴責的命令,有了告谕的文辭。

    如果宣布了命令,發出了文告,仍有不來進獻朝見的,就進一步檢查自己的德行,而不是輕易地勞民遠征。

    這樣一來,不論是近是遠,就沒有不服,沒有不歸順的了。

    如今自從大畢、伯士死後,犬戎各族按照荒服的職分前來朝見,而您卻說‘我要用賓服不享的罪名征伐它,而且要讓它看到我的軍隊的威力’,這豈不是違背先王的教誨,而您也将遭受勞頓嗎?我聽說犬戎已經建立了敦厚的風尚,遵守祖先傳下來的美德,始終如一地堅守終生入朝的職分,看來他們是有力量來和我們對抗的。

    ”穆王終究還是去征伐西戎了,結果隻獲得四隻白狼和四隻白鹿回來。

    從此以後,荒服地區就不來朝見天子了。

     諸侯有不親睦的,甫侯向穆王報告,于是制定了刑法。

    穆王說:“喂,過來!鎊位有國家的諸侯和有采地的大臣,我告訴你們一種完善的刑法。

    現在你們安一撫百姓,應該選擇什麼呢,不是賢德的人才嗎?應該嚴肅對待什麼呢,不是刑法嗎?應該怎樣處置各種事務,不是使用刑罰得當嗎?原告和被告都到齊了,獄官通過觀察言語、臉色、氣息、聽話時的表情、看人時的表情來審理案件。

    五種審訊的結果确鑿無疑了,就按照墨、劓(yì,亦)、膑(bìn,殡)、宮、大辟五種刑的規定來判決。

    如果五刑不合造,就按照用錢贖罪的五種懲罰來判決。

    如果用五刑不合适,就按照五種過失來判決。

    按照五種過失來判決會産生弊病,這就是依仗官勢,乘機報恩報怨,通過宮中受一寵一女子進行幹預,行一賄受賄,受人請托。

    遇有這類情況,即使是大官貴族,也要查清罪狀,與犯罪的人一樣判他們的罪。

    判五刑之罪如果有疑點,就減等按五罰處理;判五罰之罪如果有疑點,就減等按五過處理;一定要審核清楚。

    要在衆人中加以核實,審訊的結果要與事實相符。

    沒有确鑿的證據的就不要懷疑,應當共同尊敬上天的聲威,不要輕易用刑。

    要判刺面的墨刑而有疑點的,可以減罪,罰以黃銅六百兩,但要認真核實,如果确實有罪,還應施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