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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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撼得全身發痛、無法思想,但我完全不抵抗,任他抓着、搖着。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發覺他不再搖我了,反而用力擁住我,把我擁進他溫暖的懷中,擁得緊緊地,緊緊地,我腦中部分意識仍無法恢複,而空白中,他溫暖的胸膛卻使我覺得安全。

     我聽見了嗚咽,時斷時續,一時之間,分不清是他還是我,隻有緊閉着眼睛。

     無論是誰,都不要緊了,真的,都不要緊了。

     我心頭一松,無論是怨恨,痛苦還是安慰,都在瞬間消失。

     醒來時,我躺在書房的沙發上,祖英彥看着我,眼光仍然不友善。

     “看着我!”他命令道。

     我不想看他,不想看任何人。

     保母進來時,他大步離開沒有再回頭。

     我問她小小孩呢?她說剛才一直鬧着要來見我,鬧了好久,才哄他睡着。

     我歎了口氣。

     “晚報——已經登出來了。

    ”保母沉吟了好一會兒,把報紙遞給我。

     我腦中隻覺訇然一聲。

     “我要休息一會兒。

    ”我對保母說,她知趣地離開書房。

     良久良久,我才坐起身,打開那份被我幾乎揉得稀爛的報紙。

     不出所料,這件事立刻成了熱門新聞,記者訪問的對象,從幫我接生的醫院,還找到照顧過我的特别護士,甚至我住家附近的超市,便利商店。

     記者也訪問了梁醫生;他也仍一句話也不說,我當時沒有錯看他,他是個好人,而且是君子。

     書房的門在這時開了,進來的是小小孩,抱着他心愛的小熊,保母早已把他哄睡了,他又下床做什麼? 他把小熊塞給我,好像那就是我的保護神,我抱起了他,帶他回房間去,他乖乖任我抱着,依戀與信賴地靠着我。

     我愛他。

     即使他曉得了自己身世,不能原諒我,我對他的愛,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替他蓋好毯子,他又坐起來,親吻着我的頰,才又鑽回毯子裡,心滿意足的閉起眼睛。

     我在他床邊坐下,他總是不斷地偷偷睜開眼,看我還在不在,一直玩了十多次,才倦得閉上眼睛睡着了。

     我把小熊放在他枕邊,撚熄了燈,回到自己房裡。

     保母很體貼,我知道她還沒睡,但是她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

    我躺上床,隻覺得冷。

     從前的日子,也有寒冬,也是一個人過,但從沒這樣冷過 如果祖英彥下午不抱我,我早已忘了什麼是溫暖,而現在,春天了——隻覺得更冷、更寒。

     我縮成一團,慢慢地,還是睡着了,可是沒有多久,一陣怪異的冰冷,使我無緣無故地自夢中驚醒。

     月光自窗外照進來,角落裡有個黑影,我全身發涼,想叫也叫不出聲,隻有呆呆地看着那黑影慢慢走過來,影子使她看起來更為巨大,猶如鬼魅,她走得很慢,我應該有時間逃的,可不知為什麼,我隻是躺在那裡不能動。

     她走了過來,我知道我為什麼害怕了,她的臉,啊!她的臉——是方東美…… 月光照了進來,我的心髒緊緊揪在一塊兒,幾乎無法跳動,時間也跟着凍結了。

     但,真的是方東美嗎?月光更分明了,她沐在一半月光,一半陰影的臉,原來有人戴着她的面具,并非她的鬼魂。

     她在笑,雖然戴了面具,但是我知道她在笑,笑得邪惡,讓人心寒。

     明明知道不是方東美,我卻比先前更害怕,我知道她是誰了——殺死方東美的兇手,放火燒般若居,燒死王美娟、阿芬的,以及提供消息給報社的,都是她。

     可是,她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做? “站起來!”她手中亮出了一把槍,脅迫我走下床。

     她的聲音,這麼熟悉的聲音……我不願意相信我的聽覺,但是,我的耳朵沒有問題。

     眼淚慢慢滲出。

     “婉蘭,是你嗎?婉蘭?”我聽見自己輕輕在問。

     房門無聲的開啟,有個人站在那裡,是保母。

     後面的槍立刻毫不容情的抵住我。

     我叫了一聲:“麗英!” “閉嘴!”保母低叱一聲,厭惡地說:“你就不能讓她保持安靜嗎? 手槍在我的背上狠敲了一記,敲得找痛徹心肺。

     婉蘭,保母!她們怎麼可能會……無數的疑惑,無數的恐懼中,我被脅迫走出房走到小小孩門口時,我心念一動,幾乎是立即的,保母就察覺了,她冷冷地看着我,“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别說我沒警告過你。

    ” 我噤聲了,另一種恐懼油然而生,我不知道她們會怎樣對待我,更害怕的是,她們——是不是——還要對付小小孩。

     保母看出我的恐懼,對我身後努努嘴,隻聽見婉蘭用她那優雅的、邪惡的聲音說:“不!現在我們還不能帶他走,帶小孩太麻煩了。

    ” “你——預備怎麼對付他?”我鼓足了勇氣問,難道光是對付我還不夠嗎? “那就要看你合不合作了?”婉蘭嘲笑地說。

     她的聲音從未讓我這麼不舒服過,我明白了,即使我哀求她們放過小小孩,她們也不會放過他的,我的心一下子涼到底。

     如果她們隻是要我的命,我願意給。

    但是,孩子有什麼錯? 房門是關着的,我隻希望再看我的孩子一眼,他是我唯一的記挂。

     婉蘭嘲笑地說:“你關心關心自己就好了。

    ” 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刻薄的,也許,她本來就這樣,隻不過我不知道而已。

     她恨我。

     女人隻有恨另一個女人時,才會這麼刻薄。

     我以前以為婉蘭不會,現在知道了,她也是肯為了我毀壞形象的。

     保母走在前面,婉蘭押着我,我沒有任何可以逃的機會,進入運送垃圾通往後門的電梯時,保母站在我右邊,緊緊地抓住我,婉蘭在左邊,槍抵在我腰上,外表看來,我們是三個親親熱熱的朋友。

     婉蘭把我押上車,保母坐上駕駛座,我側過臉,婉蘭早已拿掉了面具,那是我熟悉的面孔,但是,我卻發現我完全不認識這個人。

     車子開得很快,除了被一樁路邊車禍耽誤了一段時間,半夜的公路上,兩旁的景物如飛而過。

     我知道沒有人可以救我,心反而定下來,我不怕死,但是希望知道,為什麼我該死,而且我的孩子也得死。

     車子上了高速公路後,不久後又下了交流道,駛向荒僻的山區,在一陣激烈的颠簸後,車子上了山頂,我被拉出車子。

     夜涼如水,山下的燈火如夢似幻,我看着婉蘭:“我們非要這樣見面?” “羅唆什麼?”保母惡狠狠地給了我一記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

     我一直以為對我友善,當方東美去世,般若居所有人都對我另眼相看時,隻有她支持我…… 我不恨她,但是,為什麼? “不是告訴過你,自找的嗎?”保母不屑地看我。

    “天下也有你這種蠢人,自己做了什麼卻不知道?” 我做了什麼,因為我愛祖英彥? “再想想看,不妨往前一點,你十九歲的時候——”保母嘲笑地,我現在才發現她其實很輕浮,而且真實的表情比她日常的面具下賤得多。

     “你說這些做什麼?”婉蘭阻止她。

     “這時候了,還怕她知道?”保母用那種讓我幾乎是大開眼界的下流手勢比了比婉蘭:“既然做了,又有什麼不能承認的?” 她們在說什麼?我真的聽不懂,我十九歲時做了什麼,會跟現在有關。

     但,慢着……十九歲時……我跟修澤明在一起……難道 我心頭大駭,修澤明、修澤明是婉蘭的父親…… “是她殺的。

    ”保母朝婉蘭努努嘴。

     我全身一陣寒顫,婉蘭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就是她父親,這怎麼可能—— 婉蘭的臉在瞬間有了強烈的變化,月光下,她表情像魔鬼似的,雙眸怨毒地看着我,好像要噴出火,我不由倒退一步。

     “是你!”她向前逼近,我再度往後退,後面就是懸崖了,我沒法再退,隻有任她要吃掉我似的瞪我。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的,我不會的!”她突然發狂的叫了起來。

     我掩起了耳朵,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又是我?是我害死了修澤明,現在又要害死自己,再來,是不是就要害死我的孩子。

     “天底下有那麼多人,你要看上他?”婉蘭怒沖沖地逼問着。

     我不知道,不知道,愛,就是愛,如何去問為什麼?我痛苦得無處可躲,蹲了下來,修澤明是我的初戀,我的人生轉捩點,但我卻害死了他。

     “你以為隻有他而已嗎?”保母在笑,狂笑的聲音震動着四周的空氣,“如果你不出現,方東美、王美娟、阿芬都不會死……” 她們——也與我有關? “當然有關!”婉蘭冷笑:“你天生就是個掃帚星,掃到誰,誰倒媚。

    ” 我的心理完全崩潰了,再不能抵抗,也不想抵抗……如果她要殺我,就随她吧! 我閉起了眼睛,風的聲音在耳邊吹過。

     我要死了,是嗎?恍惚間,我看見了修澤明,他站在雲端。

     在山嶺、在海上……“别伯!愛麗絲……” “你——來接我了?”我迷離的、狂喜地問,可是,不!我不能就這麼走,我還有孩子;婉蘭也會去殺他的……還有祖英彥—— “你胡說些什麼?”猛地,婉蘭給了我一耳光。

     不是胡說!我幽幽地睜開了眼睛,修澤明真的來過,方才,他就在這裡,看着殺他的人,和他最放心不下的我…… 但是,我不要跟他去,現在,我有了孩子,人間有了牽挂。

     “如果沒有你,我不會殺他的。

    ”婉蘭怨毒地抓住我,強迫我看她猙獰、咬牙切齒的面孔:“他竟然在修改遺囑,隻要你一畢業,他就要跟你結婚,如果他有任何不幸,大部分财産都是你的,他還要你照顧我,笑死人!你憑什麼用我的錢照顧我?” 僅僅就是為了這樣?财産?我要修澤明的财産做什麼?我要的隻是他的愛。

     而婉蘭卻毀掉了自己的父親,毀掉我對他的愛,這一切,竟未因修澤明的死而完結。

    她以前所常說的錢,可以讓人長生不死嗎?竟是别有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