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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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居然背叛了我!居然……”婉蘭餘怒未熄,哺哺念着。

     她瘋了! 我忽然明白過來,婉蘭一直都是瘋的,朱阿姨也是,但這是修澤明的秘密,也是婉蘭的……所以朱阿姨卧病時,婉蘭從不敢接近她,每回要去問安,都要拖我一道去…… 婉蘭一直拒絕相信母親是精神病患者,當然更不會承認自己也是。

     我明白了,但是太晚了,修澤明一生的苦惱——妻子是瘋子!女兒也是,他想趁她未發病之前,把一切大事做個交待。

     “為什麼我喜歡的人都要喜歡你,我父親,甚至包括祖英彥……”婉蘭還在哺哺自語,刺刺不休,“如果你不出現,我早做成永昌總裁夫人,你為什麼老是陰魂不散?”婉蘭用力拉扯我的頭發。

     她要祖英彥?不惜費盡心力除掉方東美,那又為什麼要放火燒死王美娟? “我原本是要她跟你兒子一起燒死的。

    ”婉蘭恨恨地說:“這個刁滑的女人竟然敢勒索我,她不想活了!” 我想起來了,王美娟必是在婉蘭到般若居探望方東美時,發現了我們的關系。

     “還跟她羅唆?時間不早了。

    ”保母不耐煩地:“快點解決她,别忘了,還有一個小的。

    ” 婉蘭舉起槍,我沒有閉眼睛,如果要死,就讓我做一個明白鬼。

     烏雲遮住了月光,大地一片陰暗,非常的凄慘,我看着槍口,心裡一下子不再恐懼,反而平和了,至少——我知道原因。

     婉蘭卻一下子轉過身,對準了保母,隻聽見“砰!”地一聲巨響,四周圍全是嗡嗡的震動聲。

     保母倒了下去。

     我呆住了,為什麼?婉蘭要除去同路人,比除去我還着急? “你想知道?”婉蘭詭異地笑着,也許因為靈智泯滅趨于瘋狂,她比常人更敏感、更聰明,但那機敏對她毫無助益,也不是真實的智慧。

     而是毀滅。

     我全身發冷久久無法止息,連牙齒都格格打顫。

     “怕了?”她得意地狂笑,“沒關系,我可以給你機會讓你跑,我數一、二、三,數到一百,跑得掉算你赢。

    ” 我知道她的詭計,就像貓捉老鼠,殘忍的作弄一番再殺死,可是我不怕了!真真正正的不怕了,她能陷害方東美,不見得能殺得了我。

     “快呀!跑呀!”她的一雙手在狂舞,像鬼魅一樣。

     我搖搖頭。

    如果婉蘭早一點把我殺掉,我就不會有任何機會,但現在我有機會告訴她——在她毀去一切時,她可以毀掉别人,但也毀滅了自己。

     “是嗎?是嗎?”婉蘭不屑地,她滿手血腥卻毫不自知。

     我還想說服她,但她發瘋的舞動着槍:“跑呀!再不跑,我就開槍了。

    ” 我看看四周,往山下隻有一條路,後面是懸崖,兩旁都是高可及人的茅草叢,可是,我總該為小小孩試試看。

     我從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這麼快,但,我真的做到了,風在耳邊像要刮破耳膜似的吹着,茅草銳利的邊緣割裂了我的衣服,但我隻是向前跑着、跑着…… 也許是幻覺,竟然聽見了祖英彥呼喚我的聲音:愛麗絲!愛麗絲! 呼喚聲在風聲裡似遠還近,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愛麗絲!愛麗絲! 我多麼渴望能停下來,聽一聽,真切的聽一聽。

     許多年了,我都沒再聽過我愛過的那個男人,這樣叫我,可是我不能停,婉蘭就在我後面,隻要我一停下,她就會抓到我。

     那喚我的聲音愈來愈大,也愈來愈不像幻覺,是祖英彥!真的是祖英彥在喚我!我終于沖出了割人的草叢,接着我看到了山路,上山時還沓無人迹的山下不知曾幾何時停滿了警車,正響着凄厲的警笛。

     而祖英彥自另一方拼命向上攀爬,叫着我的名子。

     “英彥!危險!”我向他大叫,但已經晚了,緊跟在我後面的婉蘭向他開了一槍,随着槍響,他痛苦的倒了下去。

     我奔過去,婉蘭又開了槍,但是沒打中,隻見多名警察朝這裡跑,一邊叫着:“警察!不許動!” 婉蘭根本不理,她繼續開槍,她已經瘋了,我跑到祖英彥身邊時,清清楚楚聽到她中彈慘叫的聲音,但我沒辦法管她。

     祖英彥的血流如注,隻見鮮血不斷流出,整件襯衫都染紅了 “愛麗絲——”我扶起他的頭,他張開眼,微弱的問。

     “是我!”我哭了!地這一搶是為我挨的。

     他閉起了眼睛。

     “還有呼吸。

    ”一個警察跑了上來,“快叫救護車。

    ” 他沒有死!沒有死!我又重新流出淚來。

     從山腳趕到醫院的救護車上,一路我緊握着祖英彥的手,縱有千言萬語也不重要了,我隻願這樣緊握着他,一生一世。

     他的傷很重,一直閉着眼睛,但是,我知道他曉得。

    曉得我這麼握着他,曉得我的心意。

     ※※※ 來自各方的媒體,把急診室外擠得滿滿的,用盡各種方式把麥克風塞到我面前。

     我完全不需要他們時,卻來了這麼多。

     律師安排我到主任的辦公室,派了人把關,随時可經由電話知道開刀的情況。

     婉蘭在美國念書時,參加過射擊隊,是一流好手,失手的機會很小,但這回她并未百發百中。

     我焦急地等着消息時,有人進來了,是司機阿丁,他抱着小小孩。

     小小孩一看見我,就撲過身來要我抱。

     救我的,原來是我的孩子。

     半夜裡,他擔心我會不見了,偷偷下床要找我,正好看見婉蘭用槍押着我,保母在打我耳光,他吓壞了,知道事情不對,趕緊躲在門後面,就在我們剛離開,祖英彥氣消了些回家,小小孩急忙告訴他,祖英彥一邊用大哥大報警,一邊親自開車來追,正好保母在附近為了一樁交通事故耽擱了時間,但在交流道他卻錯過了,所以遲了那麼多時間,卻趕上為我挨一槍。

     “不能叫老師,要叫媽媽了!”阿丁笑着告訴小小孩。

     我的臉脹得通紅,就算沒人買晚報,也會有人看電視。

     小小孩緊緊摟着我,生怕我會再度不見似的,臉偎在我頰上,過了一會兒,我發現他在流淚。

     “爸爸!爸爸!”他低聲而恐懼的。

     我安慰他,隻要我們一齊禱告,他父親會平安的。

     天亮時,有人來報,說醫生出來了。

    我的心跳到口腔了,電話正好響起,隻聽見那頭說了兩個字,“死了……” 我的心沉到谷底,整個人冰冷直往下溜,律師急急接過話筒,聽了一會兒,然後破口大罵:“不會說就别說……” 原來方才的冒失鬼沒有說清楚,急救不治的是婉蘭。

     她身中四槍,有一槍接近要害,醫生已經竭盡了全力。

    她在天明時分,結束了不幸而罪惡的一生。

     我好不容易坐了起來,電話又響了,我捂住耳朵,不!我不能再忍受又一次的…… 但這回不一樣了,律師興奮地、發抖地、帶着哽咽的聲音說:“他……他——手術成功了。

    ” ※※※ 祖英彥在一個禮拜後出院,在經過與死神的角力後,奇迹似的複原了。

     我每天守在病房裡,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我們有說不完的話。

     偶爾,我會想到修澤明,我不知道那夜他是不是真的在懸崖上出現過,也許,那隻是我的幻覺,但,有一件事是真的,他常說:以後,你就會明白了。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他也是真正的珍惜我。

     那就是愛,超越了一切,不自私、不吝惜的付出了所有。

     祖英彥知道,但他不妒嫉,那是遠在他之前的過去。

    而我們所共同經曆過的,是任何人也無法取代的。

     小小孩常來加入我們,本來是不該帶孩子來醫院的,但,他太擔心他父親。

     祖英彥現在很愛、很愛他了。

    他後悔從前那麼忽視這孩子,他說,我會盡量彌補他。

     我說,彌補跟寵壞可不是同義字。

     他說他知道,他會好好學習當一個父親的。

     我聽了,隻覺着心酸,我是學特殊教育的,但又何嘗不是跟孩子重逢,才慢慢學着當母親的。

     托天之幸,永昌的股票沒有因這事件而下跌,由于組織健全,一切都沒有受影響,但修氏卻受到了重創,修氏的律師還在婉蘭的保險箱裡找到了修澤明的原始遺書,婉蘭藏了這麼多年,終于還是曝光了。

     正如婉蘭所說的,修澤明幾乎把所有的财産都留給了我,也要我盡一切力量照顧婉蘭。

     她有病。

     與朱阿姨一樣,是遺傳性的精神病。

     孫嘉誠承認知道這件事,盡管離婚原因不是為了這個,但他缺乏道德勇氣,不能出面揭發,他為婉蘭的結局可悲,也為自己的懦弱愧悔。

     我和祖英彥都沒有接受修氏的财産,我們擁有彼此就夠多了,更何況我們還有可愛的孩子。

     我們把修氏機構交由國家管理,來自社會的财富讓它依舊回歸社會,我永遠記得保母曾忿忿不平地說方東美,“想到這一切都為某個人所擁有,簡直令人驚異。

    ” 她與修婉蘭來自完全不同的身份背景,卻同樣為了一個“貪”字,做了不該做的事,最可悲的是,她們害死了無辜的人,也用死亡做了自己的懲罰。

     财富,能使人過幸福的日子,也使人造更多的罪業,修婉蘭明明知道錢不能使人長生不死,卻因而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方東美、王美娟、阿芬,甚至于她的同夥麗英保母,自己下了地獄。

     錢,沒有使她長生不死,卻使她一無所獲。

     祖英彥說,富有的概念因人的環境而異。

    不錯!我們是很有錢,但我們并不是為錢而生,也不是為守住這些錢而活,相反地,我們是要好好善用财富,創造更多的工作機會,使人們的生活更美好。

     這便是我們今後的目标。

     祖英彥出院那天,記者們仍是窮追不舍,但現在我們不躲了,一家三口好好面對,記者們反而在獲得滿意的回答後一哄而散。

     “真現實!“我和祖英彥相視而笑,牽起了手,未來的日子,不管有沒有記者跟蹤我們,我們都還有很長的路要攜手同行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