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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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手握在一起。

     “你要好好記住這一天。

    ”我輕輕對小小孩說。

    “父親舍命救你,你這一生都不要忘記。

    ” 他點點頭,酷似祖英彥的臉上是令人難忘的表情。

     “我愛你,愛麗絲!”他小聲而害羞地對我說,然後不好意思地跑走了。

     我一直握着祖英彥的手,沒有放開,不論他曾經做過什麼,現在我都不在意了。

     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趕緊醒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深長的禱告裡恢複過來,瞬間,我覺得身子四周都充滿了光亮。

     但當我用力眨眼睛,想看得更仔細時,光亮消失了,祖英彥睜開了眼睛。

     他默默地看着我,漸漸地,眼中與生命中的劇痛一起流過的,是更激烈的感情。

     “愛麗絲!愛麗絲!”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在這兒。

    ”我低低的應和他。

     ※※※ 出院回家時,我、祖英彥和小小孩三個人緊緊坐在一起。

     我們應該避避嫌疑的,但我曾經幾乎失去他們,至少在這段路程裡,讓我擁有他們父子。

     我們沒有回般若居,經過了那場火災,般若居的建築已被焚毀,祖英彥安排大部分傭人們的出路,剩下的人随着我和保母,住進城中的大廈。

     快到達時,我才知道,王美娟為什麼一直沒有在我面前出現。

     她再也不會出現了,那天起火時,她被困在房裡出不來,等消防隊趕到,在浴室裡發現她和她的助理阿芬,她們沒有什麼外傷,死因純粹是窒息。

     根據小小孩告訴我,失火的那天晚上,阿芬去廚房煮了一壺熱牛奶,給了他一杯。

     我懷疑過阿芬的牛奶,因為太甜,我隻喝了一口,就立刻睡着;而小小孩喝了一整杯,所以一直到我抱他沖出火場,都昏睡不醒。

     牛奶有問題,但為什麼阿芬自己也喝了,而且因此而逃不出火場。

     上次,我曾疑心過王美娟在我窗口縱火,現在少了一個嫌犯,多了一雙冤魂,她再也不必受任何盤問了。

     到了新家,警察已經等在那裡,預備做筆錄,這回承辦的警員跟上次不同,但對我,都是一樣的懷疑。

     我已大出名了。

     “神秘的愛麗絲.”又出現在各媒體上。

     新家雖然有一百多坪,在市區算是大戶人家了,但跟般若居完全無法相比,更何況是在半天高的大廈頂樓,除了遊戲室,就隻有空中花園可以嬉戲,我跟保母說好,小小孩剛從偌大的般若居來到這裡,一定會不習慣。

    我們要盡量幫助他。

    “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有天,小小孩仰着頭這樣問我,眼中有着驚惶,可是不等我回答,他又默默走開,寂寞地看着窗外燈火。

     我心裡難受,卻也無能為力。

     祖英彥的表現卻出乎意料,方東美過世後的流言從沒放過我們,他卻盡量每天陪我們用晚餐,廚房裡也每天挖空心思,精心制作祖英彥喜歡的食物,一早,由廚房助手拿菜單來給我過目。

     我覺得不妥,可是大師傅很堅持,保母勸我不必太過固執,家裡沒有女主人,又沒有請新管家,給我過目也是應該的。

     慢慢地,我們都習慣了新家,小小孩眺望窗外燈光的眼睛也不再那麼寂寞,他還興緻勃勃地告訴我,這城市其實是非常熱鬧的,即使遠方山谷的燈火也各有情調。

     聽他如數家珍,對四處各有異趣或平凡或輝煌或如串珍珠的燈光、我似乎又重新認識了這個城市。

     “真是聰明的孩子!”祖英彥從後面靠過來,同時擁住了我們兩個人。

     也許他認為我們有複合的希望,也許,他跟其他人一樣,認為我藉着孩子親近他,也許…… 但不管哪一種也許,他都不會知道真相。

     他們共處的快樂時光就是我的希望,我也相信,總有一天,祖英彥會漸漸喜歡他的。

     這一夜,我夢見了王美娟,她和生前一樣鬼鬼祟祟地走到我旁邊,壓低了嗓子告訴我:你要當心!你要當心! 當心什麼? 一陣冷風陰飕飕的吹了過來,她慢慢消失了。

     我這才想到,她已經去世了,一驚而醒。

     我不明白,她從未喜歡過我;為什麼會來警告我?難道她已經知道放火的人是誰了。

     是跟謀殺方東美的同一個人嗎? 王美娟心裡應該有數。

    我和她素昧平生,她卻曉得我很多事,而且不惜拿那些舊事來傷害我,甚至勒索我。

     告訴她那些秘密的人,或許就是放火的人。

     隻可惜我是在夢裡見到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也許,我方才做的夢,隻是個夢而已,非常無稽的夢,并不代表任何意義。

     ※※※ 小小孩有一天告訴我,明天是方東美的冥誕,他要去般若居掃墓。

     我奇怪他怎麼會知道母親生日是哪一天,他說是保母告訴他的。

     關閉了三個月的般若居大門重新打開時,我雖然在心裡早有了準備,但還是為殘敗的景觀吃驚。

     建築物燒毀的痕迹是一個大劫難,沒想到樹木也枯死了,花園更是蕩然無存,隻剩下垂頭喪氣的野草。

     小孩把花插在石砌的瓶裡,合起小手掌在那兒念念有辭,我突然覺得背後一陣涼,猛一回頭,一個白色影子迅速地掠過,消失在不遠的密草間,雖不相信大白天就看得到鬼,但也吓得魂飛魄散,失去了力氣,隻能扶着大樹喘氣。

     修婉蘭離台的前一個晚上,我也曾見過詭異的白影在我窗口徘徊,但是它白天出現竟比黎明時分更讓人恐懼……那時候我不那麼害怕,是因為霧氣的阻隔使一切模糊……可是方才短短一瞬,我看到了方東美的臉。

     她就是那傳說中的幽魂,回人世間探望她的家人。

     我走回小小孩身邊,用身體護住他,他仍在為他逝去的母親祈禱。

     這時候,大門口響起警車的聲音,上次盤問過我的警察又來了,這回他們來,是因為又有了新的發現。

     有心人給了他們一個電話号碼,他們查到我生産時住過的醫院。

     我是用方東美的名字登記的。

     但經過明察暗訪,所有認識方東美的人都異口同聲道,方東美當時身材好得很,纖腰隻有二三寸。

     “但是——”我反駁,有沒有生育,是方東美女士的事,跟我有什麼關系。

     警察着隻查到這裡,大概也用不着來問我了。

    有心人又提供了另一項資料—— 年輕的梁醫師是我第一次去看的婦科醫生。

     梁醫生本人什麼話也沒說,警察查到了病曆,但自此之後的一切記錄阙如,更不要說生産了。

     “孩子呢?”警察問。

     我面無表情,也不想回答,這是我的私事。

     “你未婚卻懷孕,孩子又不見了?”警察問得非常不客氣,好似光憑這一點就要定我的罪,人贓俱獲似的。

     我問:“我可以打電話給我的律師嗎?” 婉蘭的律師陳馥明很快地趕來,口才犀利,反應又敏捷,原先對我咄咄逼人的警察立刻不敵,三兩下就隻有鳴金收兵,承認法律之下,嫌疑犯仍有人權,而沒有證據,我連嫌疑犯都算不上。

     “審問”完,律師囑咐我,今後無論警察問我什麼,我都别開口,一切由他出面,免得對我不利。

     回到家裡,祖英彥已經等在客廳了。

     我一看見他的臉色,就恨不得往外逃,我從未見過他這麼生氣過。

     “到書房來。

    ”他不由分說,把我推進書房。

     我站在那裡,心虛地任他直直地瞪着我,那眼光像頭要吃人的獅子。

     “為什麼?”他問。

     隻有短短三個字,卻得讓人用全身力氣來回答。

     為什麼?還能為什麼,隻有不為什麼。

     當年的我走投無路。

     多麼簡單的理由。

     “到底是怎麼回事?”祖英彥的臉色比方才還難看,“為什麼你——”忽然他像想通似的,臉上靈光一現,“你們——全串通好了對付我?” 他終于想通了?我懷了他的孩子,瞞着他的卻不止我一個,是全部的人。

     他當然不能明了,如果隻是祖老夫人或方夫人欺騙他,都有理可解,為什麼我參與其中? 我不能回答,隻對自己的愚蠢而抱歉,而羞愧! “所有的人!”他狠狠瞪着我,“你們隻瞞着我!” 瞞不瞞他,又有什麼差别,祖慶齡終究是做了他的孩子。

     “你知道你剝奪了這孩子什麼嗎?”他那不可遏止的怒氣似乎要掴打我,我禁不往往後退了一步。

     他現在痛悔!因為知道了真相,但在真相洩漏之前,他又做了什麼,他有好好照顧這孩子嗎?他有善待他嗎? 在我呆立那兒時,他走了出去,重重關上門。

     我仍呆呆站在那兒。

     有人推門進來,在我腳邊坐下,頭輕輕靠在我的手背上。

     他在安慰我。

     那滿是淚水的小臉,像天使一般撫慰了我的心。

     不論是不是我生下來的,他都是我的孩子。

     ※※※ 祖英彥一直到晚上才再回來,火氣并沒有消,隻短短幾小時,他竟改變了許多。

    方東美過世,般若居大火,他都沒有這樣過,總是果決的處理事情,冷靜得像天下沒有任何事能難得倒他。

     現在的他,雙目發赤,形容憔悴,有如打了一場敗仗,生死交關之際,要對我發脾氣,卻又由于旁的原因發不出來。

     他也不必發了,下午的怒吼,到現在還嗡嗡作響。

     我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我當時并不是沒看見陳氏母女所露出的被綻——她們的計劃周密,行動小心,但絕非十全十美,我沒看出來,是存心視若未見。

     恨與怒——蒙蔽了我。

     而我竟還以為自己有資格做母親。

     我不能動彈,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悔與恨在我心中熊熊地燃燒着,說不出來的痛苦,似乎要把我吞沒。

     我已不再在乎他要對我怎麼樣,或是說出什麼難聽話,真的,我不在乎了。

     我的錯——隻有我才知道。

     他怒氣猶盛,看見我,更加不可收拾,突然伸出手狠命搖撼着我,吼着:“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被他兩隻鋼鉗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