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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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解釋詩文,你卻跟我暢談千年以前的戀愛價值觀,我又不是古人,管她是淫蕩還是矜持。

    你小心,這種女人可能就跟定了你。

    ”李富凱怏然不樂。

     “别咒我!不過誰教你是‘老’闆,”克霖強調“老”這個字。

    “依我之見──” “通常是有待斟酌。

    ”李富凱忍不住嘲諷,損了克霖一句。

     克霖奸笑兩聲,“知道就好。

    總而言之,抄寫這首詩的人,八成是個陰性,明明白白警告你别做采花大盜。

    詩箋裡的仲子雖是人名,但是無巧不成書,你又是次子,次子亦為仲,擺明箭頭是瞄準你來的,要你無折樹杞、樹桑、樹檀。

    若斷章取義看來,就是請仲子您不要拈花惹草。

    誰寫給你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麼神秘。

    ” 李富凱擺出一張森嚴的招牌臭臉,長指忽地朝門一比,下逐客令。

     “哎啊!過河拆橋了。

    惠芬,趕快走人了!”王克霖識趣的站起來,攙扶惠芬就往門外走,還直嘀咕:“他這兩個月突然變得有氣質了,竟對詩文起了興趣,以前是恨得要命,這回反倒大徹大悟,天将降紅雨了!” “請接林剛。

    ”李富凱低沉著聲道。

    不及一秒,皺起眉對著電話那端态度不佳的秘書吼:“我是誰?我是天王老爺找他算總帳!”足足等了一分鐘,林剛才接上線。

     “林剛。

    ”他持了聽筒冷淡地叫了聲。

     “李總!我正打電話給你想讨論一個提案──” “很好!沒想到你還有時間張羅正事。

    我不是警告過你别去招惹羅小姐嗎?”你竟敢打我老婆的主意! “這──李總你消息可真靈通啊!不過我沒惡意,隻是送束花而已。

    她才新婚不久,丈夫就被調走了──” “謝謝你的好意。

    但你忘了先打聽她老公的名字了,他的名字雖然俗不可耐,但我想應該可以讓你放寬心些,省去為她操心的念頭,專心辦公。

    ” “嗯──他是誰?”林剛小心的問著,“李,富,凱──”他咬牙切齒的将名字一個字一個字的自唇間迸出來,聽到對方倒抽口氣後,才若無其事的說:“恐怕我得請你緊守這個秘密,我不希望回台灣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這個雞毛蒜皮的事去煩你。

    反正你魅力十足,要遇上條件更好的女孩豈不容易?” 林剛猶豫片刻,才試探的說:“我了解了,李總你現在有心情讨論這個案子嗎?” “你有這個誠意,我自然就有心情。

    ” ※※※富凱: 久未奉秉,距上回提筆已隔整月,茲因公事繁瑣,不能屢屢提筆回複音訊,還請見諒。

     十一月中旬了!秋聲已竭,滿坡銀蘆荻花随風迎揚,霎轉就要入冬了。

    庭院裡,隕擇高登,黃枝橫陳,清掃不盡。

    夤夜時分,乾枯枝桠的倒影反照在卧室的窗上,被肆虐冷風追得搖撼不止,沒得一刻歇息。

    心情好時,我能當是老天爺在我們的窗鏡上耍傀儡戲,演出一場驚狂記:心情郁悶時,就慘了!因為那種陰風飕飕然、如金兵怒吼的詭谲氣氛,教我半夜窩進被裡,都還直打哆嗦。

    尤其夜重霧冷時分,無時無刻不衷心冀望你能随身在側,即使能在夢裡見到你都強過白天的思念。

     很抱歉,得讓你失望了!去瑞士度假一事,我還是得再三仔細考慮,沒拿定主意前不敢告訴你結果,以防令你大失所望。

     你寄來的迷你晚宴服及翡翠項鍊業已收到,不過至今沒機會穿戴,也就無法将照片寄給你。

    (收到禮物的感覺很好,但是你的薪水夠花嗎?瑞士物價高昂,就你撙節開支為我購置奢侈品,衣服穿在身上教我心不安。

    ) 你在第二十三封信上提到(瞧!我将你的每封信都做了編号),若下回再有無聊男子送花給我,直接丢進垃圾筒裡。

    這一計雖不厚道,但既然是夫命,我豈敢不從?日後,就遵照你的意思做了。

     第二十五封信上說,你也開始翻看詩經了,這消息令我高興得不得了。

    雖然你的本性純厚,自然是不需再去叨念你,但我擔心的事,是你和那個暴君總經理厮混久後,行為舉止變得和他一樣放浪形骸就糟了。

     所以記下兩篇詩文,一首《盧令》送給你,另一首《相鼠》譬之于暴君,以為警惕作用。

     詩一《盧令》盧令令,其人美且仁。

     盧重環,其人美且鬈。

     盧重梅,其人美且缌。

     (詩經齊風) 詩二《相鼠》相鼠有皮,人而無儀。

    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

    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

    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詩經庸風) 安康! 妻敷陽月于鵲園李富凱收起了信,一顆心直往下沉。

    雖然羅敷不常回信給他,但是他總能從字裡行間品味出她真情流露的感情,恂恂真摯而不做作,他肯定羅敷也想念他。

    但是為何每當他提出要她來這兒相聚時,總是得到“不”的答案?安先生那兒他早已打過照面,根本不成問題,公事忙也都是推托的藉口,隻要她應一句“好”,他甚至派專機接送都在所不惜,不過就怕拆穿西洋鏡罷了。

     她的每封長信好像都有一個主題,像是意有所指要暗示他什麼。

    尤其是《相鼠》這篇詩給他的打擊最大,原來他在羅敷心中的形象已到了這般可憎的地步,看來他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因為她在不知不覺中已要他這個親夫“胡不遄死”──何不速速死去! ※※※ 十二月。

     “惠芬!麻煩你盡快通知克霖上來一趟。

    ” 李富凱急躁慌張的聲調教惠芬猛擡頭,隻見他下颔緊繃,手拍著一封藍色信紙,雙掌撐在桌緣上,嚴峻的輪廓與線條是這三個月來末曾流露的表情。

     三分鐘内,克霖、惠芬及他三人已靠在偌大的辦公桌前,研究著他甫接收的詩文。

    隻有詩,連稱謂語、正文署名都省了,最教他痛心的是,她連一句心話都不肯吐了。

    他不耐煩的點上了這一季以來第一支雪茄,抽了起來。

     克霖大聲地将詩念出: 綢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克霖頓了一下,遲疑地低喃:“咦!奇怪,這首《綢缪》明明是有三個段落,怎麼獨缺一段?” “是啊!第一段是做妻子的對丈夫所吐露的情話,第二段是夫婦兩人間互訴衷情。

    這裡獨缺第三段,看來應該不是漏抄的結果,可能是要人去揣摩吧?”惠芬才說完話,克霖和她半天不語,隻是擡起狐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