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膺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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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柳的?葛品揚注目凝思着:這種神态!這份身手?尤其是最後離去的這份飄逸身法? 呵呵,難道此人竟是天衣秀士所僞裝的不成? 愈想愈像,除了天衣秀士,換了任何人,也将不會有如此膽量的。

    葛品揚想着,對天衣秀士這種謀丹手段,不禁大為欽佩,心想此人要不是步入邪途,真是何患功不立,名不揚? 天衣秀士謀取這顆五毒丹有何用處,固然不得而知,但是,以天衣秀士之名,都無法向醫聖毒王明着讨取,龍門棋士說此人在丹藥方面一向是六親不認,看來是一點也不假的了。

     葛品揚眼看天衣秀士得手,自己卻不知哪一天才能成功,頓感酒菜無味,于是喊夥計結了賬,出北城,向所謂隋炀行宮舊址行去。

     一直走到邵伯湖邊,仍無所見,這時已是黃昏時分,湖邊漫步着不少士人,遠處寺院中鐘聲悠悠,斯情斯景直如置身畫中。

     葛品揚塵慮盡滌,正感信然忘我之際,忽聽一個士人輕吟道: “遠木連天水接空, 幾年行樂舊隋宮……” 此為昔人羅隐之名句,葛品揚聽了,擡眼四望,立即發覺到,依周圍景物判斷,當年的隋炀行宮,一定就在這附近了。

     于是,他背起手,漫步沿湖而行,表面從容,似在欣賞傍湖晚景,其實眼光四掃,方圓半裡之内,無不在搜視之中。

     走過上方禅智寺,他發現寺後有座小土山,山上修竹成林,竹林中隐有炊煙袅升,心念微動,暗忖道:怕不就在那竹林中吧? 可是,怎麼個混入法呢? 那一帶顯非遊賞之地,而他又非揚州本地口音,醫聖毒王不但本人招惹不得,就是他手下那班下人們,也都一個個精悍異常,隻要一照面,便沒有不給看穿之理。

    易容吧?裝什麼身份的人好呢?而且方言是誰也無法在十天半月之中就能仿習得惟妙惟肖、足以亂真于當地人氏的。

     葛品揚徘徊着,時而駐足,時而蹙額,此行任務,實在太重要了,如他沒有猜錯,月師一命,就等于懸在自己手中。

    是的,龍門棋士是對的,不擇手段,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不,絕不能失敗! 太陽下山了,湖邊行人漸稀,葛品揚眼望湖天遠處,一個意念突如火花般在他腦中閃過,于是他帶着因狂喜而激動的心情,又向揚州城中奔來。

     第二天,揚州城中,沸沸揚揚,到處都在談說着昨日發生在摘星樓下,貴人橋上,那個賣鏡子的怪人死而複活的奇聞。

     正當奇聞傳遍全城的時候,更古怪的事,接着發生。

     時約巳末年初光景,由東門戲馬台方面,緩緩踱來一人,此人年約三旬上下,身穿一襲舊青衫,雙手背剪,面帶冷傲笑意,随着此人的出現,街道上頓時暴發起一連串的驚呼: “就是他!” “就是他!” “就是他……昨天……貴人橋上那個賣鏡子的!” 轉眼之間,萬人空巷,青衫書生視若無睹,在分分合合的人群中向前走去,步履依然從容如故。

     走沒多遠,叫嚣聲一靜,人群在維揚镖局門口停頓下來。

     青衫書生一聲輕咳,擠在镖局門口的閑人,立即向兩邊紛紛後退,自動讓出一條通道。

     青衫書生正待舉步而入,镖局内人影一閃,那位有維揚豹鞭之稱的維揚镖局局主申百通,已然帶着滿臉錯愕神情,自局内大步奔出。

     豹鞭中百通身形一定,抱拳注目道:“小可申百通,這位兄台枉駕敝局,莫非有所指教不成?” 青衫書生淡淡地說道:“是的,有件小事相煩。

    ” 衣袖一抖,一封書函平平穩穩地向豹鞭申百通迎面飛去。

     豹鞭申百通亦非弱者,當下不願示弱,單手一招一帶,便将那封書函接在手中,可是,看封皮上的幾個字,卻止不住神色一變! 青衫書生臉色一沉,緩緩說道:“請面交老毒物本人,并請于一個時辰内送達。

    ” 豹鞭申百通擡起頭,遲疑地道:“朋友的稱呼可否見示?” 青衫書生目射神光,冷冷地道:“裡面寫得明明白白,收件人自會清楚。

    ” 另一隻衣袖一抖,一隻銀锞子,“奪”的一聲輕響,嵌入迎面那塊大書着維揚缥局四個字的橫匾正中,不偏不倚,深淺與匾面齊平,有如平面上鑄就的元寶記号,青衣人冷冷接下去道:“請局内兄弟買酒喝,不成敬意。

    ” 語畢,身軀一轉,悠然舉步,沿來路向東門而去。

     豹鞭申百通雙手緊握,怒形于色,但是,當他回頭朝上面那塊橫匾打量了一眼之後,輕輕一歎,手臂廢然放落。

     就在這時候,人群中一陣騷動,忽有一名身穿長衣、目光如電的中年漢子橫沖直撞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所過之處,閑人為之披靡。

     豹鞭申百通頭擡處,慌忙抱拳道:“啊啊,趙老大……” 來的,正是昨日随那頂小花轎出現在貴人橋頭的趙老大。

    這時,豹鞭申百通話尚未完,趙老大手一伸,已将豹鞭申百通手上那封書函奪到手中。

     豹鞭申百通不但不以為意,反而打拱賠笑道:“趙老大,你來得好極了!” 趙老大理也不理,眼光向手上書函封皮上匆匆一掠,随即塞入懷内,身軀一轉,大踏步地穿過人群而去。

     揚州北門五裡外,上方智禅寺寺後,越過一座土山是一片廣布數裡的竹林,竹林深處樓台俨然,這兒正是五十年前,武林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精于醫術卻吝于濟世,用毒與醫術齊名的醫聖毒王司徒求的道世洞府:避塵小洞天! 這時,約莫午末未初光景,小洞天第三進深院内,一名年約七旬左右、長方臉、雙目精光如電、臉上毫無表情的灰髯老人,正在細心調制着一缽黑色藥末,耳聞腳步聲響,頭一擡沉臉喝道:“趙老大,什麼事這樣慌慌張張的?” 趙老大喘息着,額際微現汗意,本是鼓勇奔入,經這一喝氣勢頓消,當下惶恐地垂下手,低下了目光,嗫懦地道:“小……小的該死。

    ” 醫聖毒王電目一掃,已看出端倪,又喝道:“拿過來給老夫瞧瞧!” 趙老大躬身上前,平舉過頂,将那封書函遞上,醫聖毒王接過撕開,抽出了一張紙片,但見上面寫道:“司徒兄豐采不減當年,且獲絕代豔娃為伴,白發紅顔,相映成趣,誠屬可喜可賀。

    五毒丹一顆拜領,小弟因有急用,不敢面求,不得不出此下策,有暇過烏牙山、靈峰院,當盡東道之誼。

    弟柳迎風百拜。

    ” 醫聖毒王牙一挫,臉色鐵青,匆匆進入廂房,不一會,又匆匆走出,向趙老大厲聲交代道:“你們娘娘後山采藥回來,就說老夫去了烏牙山,兩月之内返轉,這期間,門戶小心,不管誰上門,一律不留活口!” 趙老大俯身低應道:“小的知道!” 醫聖毒王衣袖一拂,人如灰鶴沖天,眨眼消失不見。

     黃昏時分,避塵小洞天前面,趙老大正與另外一名家丁在空地上漫步閑聊,偶爾擡頭,目光不禁一直,脫口驚聲道:“老主公,您,您……” 十數步外,沉着面孔站着的,竟是那位老毒物醫聖毒王。

     這時,這位不知因何去而複返的老毒物,臉色青中帶黑,相當難看,目注兩名家丁,不發一語。

     趙老大心頭一寒,與另一名家丁同時低下了頭。

     老毒物緩步向兩人走近,兩人身軀又止不住索索發抖,不過老毒物并無惡意,走近後,輕輕哼了一聲道:“前頭走,去老夫書房,老夫有話吩咐你們!” 兩名家丁如獲大赦,忙不疊半偏着身軀在前面開道,老毒物沉吟着,眼光四掃,腳下卻走得很慢,似在考慮着一件什麼重大的事情。

     穿過重院,來至第二進,一聲嬌呼,一條淡紅色的倩影,突然如飛般撲至老毒物懷中。

     老毒物微微一怔,旋即将來者攔腰一把摟住。

     老毒物現下摟着的,是個看上去年僅雙十左右,眉比遠山、眸賽秋水、鼻若懸膽、唇似菱角、齒如編貝、美勝嫦娥仙子的絕色佳人。

     此刻,這位身上僅披着一襲薄綢睡衣的佳人臉一仰,吹氣如蘭,低低而幽怨地道:“怎麼啦?你?說去兩個月,差點把奴愁煞,而且隻說去烏牙山,卻沒有說去找誰,為了什麼事,看你下次還敢這個樣不……” 老毒物沒有開口,仰臉向上,深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吐出,然後自懷中掏出一張已給揉皺了的紙片遞到紅衣佳人手上。

     紅衣佳人霍地站直,早有兩名丫鬟将紗燈移近,紅衣佳人匆匆看了一遍擡臉疑訝地道: “柳迎風?是不是當年那個頗有俠名的天衣秀士?” 老毒物“嗯”了一聲,仍沒有開口。

     紅衣佳人秋波一閃,又問道:“你既趕去,因何又半途折回的呢?” 老毒物沉着睑,冷冷說道:“進書房裡再說!” 兩名家丁因見娘娘出迎,一直躬着身軀不敢擡頭,老毒物對之視若無睹,徑自與紅衣佳人相摟着,向院左一間廂房走去。

     進入廂房,老毒物目光微掃,緩緩走去書案旁一張涼椅坐下,紅衣佳人正待緣頸登膝,老毒物忽然冷冷說道:“那邊坐,老夫心情不佳。

    ” 紅衣佳人黛眉微蹙,頗為不悅地在書案另一邊坐下。

     老毒物臉一仰,對天發問道:“娘子,武林中怎麼稱呼你,你知道嗎?” 紅衣佳人愕然凝眸道:“你這一問多怪?” 老毒物原姿不動,冷冷接口道:“是的,很怪,但娘子不妨親口回答老夫一聲,娘子應該清楚,老夫并不是一個無話找話說的人。

    ” 紅衣佳人悻悻然說道:“沉魚落雁蘇小憐,怎麼樣?難道你懷疑那個什麼天衣秀士這次是奴叫他來的不成?” 怪不得有此絕代風華,原來是禍水三姬中沉魚落雁姬啊! 但見老毒物“嘿”了一聲,冷冷說道:“雖非如此,卻也差不多!” 沉魚落雁姬自座椅一跳而起,嬌軀打顫,戟指喘叱道:“司徒求,你,你,你說清楚點!” 老毒物淡淡地道:“坐回去!” 跟着,冷冷地接下去道:“老夫說:‘雖非如此,卻也差不多’。

    這樣說,應該沒有什麼不清楚才對。

    我司徒求寡情絕義,六親不認,雖然名号中,‘醫聖’兩字在‘毒王’兩字上面,但一生毒死的人比醫活的人不知要超出多少倍,這一點,姓柳的比誰都明白,嘿嘿,娘子如以為他姓柳的這次冒生命之險而來,隻是為了區區一顆五毒丹的話,嘿嘿嘿,那就成了笑話了。

    ” 沉魚落雁姬愕然道:“那麼” 老毒物忽向房外高喊道:“你們且先退下去。

    ” 待得趙老大及另一名家了腳步聲消失,老毒物這才嘿嘿一笑接下去道:“這是老夫新近得悉的一大秘密,你們禍水三姬中的另外兩位,羞花已歸天目無情翁錢老兒,而閉月所改事者不是别人,就是這位姓柳的,天衣秀士柳迎風!” 沉魚落雁姬頗感意外地道:“有這等事?我們三姐妹自離開五台之後,彼此間音訊斷絕,羞花大姐的情形不知如何,但是閉月二姐,前幾年不是聽說跟了什麼浮梁毒羅漢的嗎? 怎麼一下子又變成了這個天衣秀士的呢?” 老毒物嗤之以鼻道:“武林中的人和事,天天都有變化,不然老夫也不會退出了!” 沉魚落雁姬溫然不樂道:“你曾答應奴家,幫奴家打聽羞花、閉月兩位姐姐的下落,閉月姐姐跟了浮梁毒羅漢也是你說的,怎麼她改事天衣秀士的事你到今天才提?” 老毒物嘿嘿一笑道:“遲了嗎?你關心别人,别人不也在關心你嗎?姓柳的過去向來以正人君子自居,而今事實證明,所謂正人君子者,亦不過是如此而已,他姓柳的這次找上揚州來的真正居心,娘子還能說不明白嗎?” 沉魚落雁姬秋波閃了閃,突然霞生雙頰。

     老毒物陰陰側目道:“清楚了吧?” 沉魚落雁姬忽然凝眸道:“老爺子今兒出去了一趟,臉色怎變得這麼難看?甚至連喉嚨都有點沙啞了?” 老毒物臉一仰,冷冷笑道:“也許是數十年來第一次碰到這等‘愉快’事的緣故吧?嘿嘿嘿!” 沉魚落雁姬雙頰又是一紅,皺眉道:“這姓柳的得隴望蜀,居心既然如此可惡,老爺子就應該追下去懲戒他一番,做甚又半途改變主意呢?” 老毒物陰沉地道:“娘子聰明人,難道連這一點也想不通麼?” 沉魚落雁姬蹙額搖頭道:“老爺子行事太難捉摸了。

    ” 老毒物傲然一笑,冷冷說道:“他姓柳的雖以足智多謀見稱,如真的跟老夫較量起來,哼哼,還差得遠呢!老夫已将他這次來此的用心,分析得一清二楚,他來的目的可能有兩種,為了‘人’,也為了‘丹’。

    所以,他在得丹之後,又來了個調虎離山,想趁老夫不在時,将你劫走!” 沉魚落雁姬連連點頭。

     老毒物冷笑道:“老夫一時氣怒之下,幾乎上了大當。

    你想想看,天衣秀大何許人?老夫又是何許人?他會蠢到丹已得手,還留書激怒老夫,樹下老夫這等強敵麼?” 沉魚落雁姬道:“是呀,那麼老爺子回來後又打算怎麼辦呢?” 老毒物切齒道:“姓柳的以輕功知名天下,且又超前離去一個多時辰,追下去也是無益,同時,縱然追及,殺了他也不能盡洩老夫心頭之恨,老夫尚有更毒的辦法!” 沉魚落雁姬道:“什麼辦法?” 老毒物恨聲道:“如果老夫料得不錯,這厮盜丹目的,必是為了毒害某一勁敵,換句話說,那人武功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