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關燈
萊拉又擦了擦眼睛。

    “真主保佑你,”她鄭重地說,“真主保佑你,大哥。

    ” 但是等到道别的時間來臨時,發生的場面果然不出萊拉所料。

     阿茲莎張皇失措。

     萊拉靠着瑪麗雅姆走回家,一路上她總是能聽見阿茲莎的哭喊。

    在腦海中,她看見察曼伸出厚實的、長滿老繭的雙手去拉阿茲莎的手臂;她看見他起初輕輕地拉着她,然後用力拉,然後使勁将阿茲莎從她身邊拉開。

    她看見察曼抱着阿茲莎匆匆拐進走廊的轉角處,阿茲莎雙腳不停地踢着;她聽見阿茲莎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她就要從地球上消失似的。

    萊拉看見自己沿着走廊奔下去,低着頭,一聲号哭從她喉嚨升出來。

     回家之後,她對瑪麗雅姆說:“我聞到她的味道。

    ”她那迷茫的眼光穿過瑪麗雅姆的肩膀,穿過院子和圍牆,落在那顔色像吸煙的人吐出來的濃痰般的褐色群山。

    “我聞到她睡覺的味道了,你呢?你聞到了嗎?” “啊,親愛的萊拉,”瑪麗雅姆說,“别這樣。

    這樣有什麼好處呢?有什麼好處呢?” 起初,拉希德講笑話給萊拉聽,陪同他們——她,瑪麗雅姆和察爾邁伊——去恤孤院,隻不過他一路上不停地裝出悲傷的表情,唠唠叨叨地抱怨她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困難,說他的後背和小腿疼得不得了,來回恤孤院的路也讓他的腳闆發痛。

    他要萊拉知道,她讓他吃了很多苦頭。

     “我已經不再是一個年輕人,”他說,“這一點你都不關心。

    如果你有門路可走,我看我是追不上你了。

    可惜你沒有門路,萊拉。

    你不會有你自己的路可走的。

    ” 他們在離恤孤院兩個街區的地方分開,他給她們的時間從來不會超過十五分鐘。

    “你們要是遲了一分鐘,”他說,“我就會走開。

    我是說真的。

    ” 為了和阿茲莎相處的時間能久一點,萊拉隻得和他糾纏,苦苦哀求。

    她這麼做,既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瑪麗雅姆。

    阿茲莎的離開讓瑪麗雅姆傷心欲絕,但是和過去一樣,瑪麗雅姆選擇了獨自默默忍受自己的苦楚。

    也是為了察爾邁伊,他每天都為找不到姐姐而大發脾氣,有時候還會哭個不停。

     有時候,在去恤孤院的路上,拉希德會停下來,抱怨他的腿很酸。

    然後他會轉過身,大步流星地往家裡走,一點腳酸腿軟的迹象都沒有。

    要不然他會吧嗒一下舌頭,然後說:“我的肺,萊拉。

    我喘不過氣來。

    說不定明天我就會覺得好一點,或者後天。

    我們等等看。

    ”他連一聲喘息都懶得裝出來。

    每當他轉身走回家時,他常常會點燃一根香煙。

    萊拉隻得無助地跟着他回家,心中既恨且怒,氣得渾身發抖。

     然後,有一天,他說再也不會帶萊拉過去了。

    “為了找工作,我一整天都在馬路上走,”他說,“我累得不行了。

    ” “那我自己去,”萊拉說,“别攔我,拉希德。

    你聽到嗎?你想打的話,随便你怎麼打,但我一定要去。

    ” “随你的便。

    但你避不開塔利班的。

    别說我沒警告過你。

    ” “我跟你一起去。

    ”瑪麗雅姆說。

     萊拉不肯答應。

    “你必須留在家裡照顧察爾邁伊。

    萬一我們被攔住了……我不希望他看到。

    ” 就這樣,突然之間,如何見到阿茲莎成了萊拉生活中的頭等大事。

    有一半時間,她沒能走到恤孤院那邊去。

    往往她在橫穿馬路的時候,就會被塔利班撞見,遭到盤問——你叫什麼名字?你要去哪裡?你為什麼一個人?你的丈夫在哪裡?——然後被押送回家。

    如果走運的話,她隻會受到一聲責罵,或者屁股被踢一腳,後背被推一把。

    在其他時候,塔利班會用木棒、剛折斷的樹枝和短皮鞭抽她,扇她耳光,用拳頭打她。

     有一天,一個年輕的塔利班用一根收音機的天線抽打萊拉。

    打完之後,他又在她脖子上猛擊一拳,對她說:“别讓我再看到你,否則我會打得你媽的奶汁從你骨頭裡面噴出來。

    ” 那一次,萊拉回到家裡。

    她趴在地闆上,覺得自己活像一隻既可憐又愚蠢的動物;瑪麗雅姆拿着一塊濕布給她擦淨後背和大腿的血迹,她不時痛得倒抽冷氣。

    但是,萊拉通常拒絕受困家中。

    她裝出一副回家的樣子,然後換了一條路線,沿着馬路的邊緣走。

    有時候她會被逮住,受到盤問和斥責——每天兩次、三次甚至四次。

    然後皮鞭和天線會劈頭蓋臉抽過來,她帶着渾身血迹掙紮着走回家,至于阿茲莎,她連一眼都沒看到。

    很快,萊拉就習慣了多穿幾件衣服,就算天氣很熱,她也會在布卡下面穿兩三件毛衣,為的是減輕一點挨打的痛苦。

     但是對萊拉而言,如果她能避開塔利班,終于見到阿茲莎,那麼挨打也是值得的。

    到那個時候,她可以盡情地和阿茲莎待在一起,有時候甚至一待幾個小時。

    她們坐在院子裡的秋千架附近,周圍是别的孩子和前來探視的母親,聊起阿茲莎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