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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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事情,小姐。

    他說你是——他怎麼說來的——他最早的記憶。

    我想應該是這樣吧,是的。

    我能看出來他非常關心你。

    真的,一眼就能看出來。

    但他說他很高興你不在那兒。

    他說不希望你看到他那副樣子。

    ” 萊拉又覺得雙腳沉重,牢牢地釘在地面上,似乎她全身的血突然間都傾注到那兒去了。

    但她的思緒卻在遠方,自由地飄蕩着,像一枚飛速前進的導彈,沖離喀布爾,飛過棕色的崇山峻嶺,飛過散布着一叢叢鼠尾草的沙漠,穿越紅色岩石犬牙交錯的峽谷,飛過白雪蓋頂的山峰…… “我跟他說我要回喀布爾,當時他請我來找你。

    跟你說他一直在想着你。

    說他思念你。

    我答應他我一定做到。

    你也能看出來,我很喜歡他這個人。

    我看得出來他是那種有教養的男孩。

    ” 阿蔔杜拉·沙裡夫用手帕擦了額頭。

     “有一天晚上我醒過來,”他一邊接着說,一邊繼續擺弄那個結婚戒指,“我想應該是晚上吧,在那些地方可說不清楚。

    太陽出來,太陽下山,裡面的人都看不到。

    但我醒了過來,我旁邊那張病床周圍有一陣騷動。

    你一定要明白,當時我也被麻醉了,總是不停地醒過來昏過去,所以很難判斷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夢到的。

    我隻記得醫生圍着那張病床,一會喊這個,一會喊那個,警報器響個不停,地闆上到處都是針管。

     “第二天,那張病床空了。

    我問了護士。

    她說他很勇敢地搏鬥,但輸給死神了。

    ” 萊拉隐隐約約知道自己正在點頭。

    她已經知道了。

    她當然已經知道了。

    自從她在這個男人對面坐下來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知道他為什麼來這兒,要帶給她什麼消息。

     “起初,你知道嗎,起初我甚至覺得沒有你這個人,”這時他在說話,“我以為那是他麻醉之後說的胡話。

    也許我當時甚至希望沒有你這個人;我一直害怕把壞消息告訴别人。

    但我答應過他。

    再說了,就像我說的,我已經喜歡上他了。

    所以幾天之前,我來到了這裡。

    我在附近打聽你,跟一些鄰居聊天。

    他們讓我到這座房子來。

    他們還跟我說起你父母的遭遇。

    我聽了之後,嗯,我轉身離開了。

    我不想告訴你。

    我想你肯定會受不了的。

    誰都受不了。

    ” 阿蔔杜拉·沙裡夫從桌子那邊伸過手來,放在萊拉的膝蓋上。

    “但我還是回來了。

    因為,最後我覺得他會希望你知道的。

    我相信這一點。

    我很抱歉。

    我希望……” 萊拉再也聽不進去了。

    她想起了那一天,有個從潘傑希爾來的人到她家報喪,說艾哈邁德和努爾已經陣亡。

    她記得爸爸臉色蒼白,癱倒在沙發上;媽媽聽到噩耗的時候,猛地用手掩住嘴巴。

    那天,萊拉親眼見到媽媽情緒失控,她自己吓壞了,但并不真的感到難過。

    她當時并不理解媽媽的喪子之痛有多深。

    如今,另外一個陌生人帶來了另外一個人的死訊。

    如今,坐在椅子上的人正是她。

    那麼,這是她的報應嗎?懲罰她曾經對親生母親的悲痛無動于衷? 萊拉記得媽媽如何癱倒在地、如何尖叫起來、如何抓住她自己的頭發。

    但萊拉卻連這副樣子都做不出來。

    她幾乎不能動彈。

    她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

     她沒有像媽媽那樣,而是坐在椅子上,雙手無力地垂在大腿上,眼神迷茫,任由自己的思緒翻飛。

    她任由它翻飛,直到它找到一個地方,一個安全的好地方,那兒的麥田綠油油,那兒的流水很清澈,成千上萬的楊絮在空中飛舞;爸爸在那兒的合歡樹下面看着書,塔裡克雙手交疊在胸前睡午覺,而她在那兒把雙腳伸進溝渠中,在那些被陽光曬得發白的古代石頭神像的凝視之下做着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