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推理 哲學的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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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而他被引向神化非理性,即他此後唯一的堅信。

    加裡亞尼神甫曾對德·埃皮納夫人[7]說過,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帶着病痛活下去。

    克爾恺郭爾則想治愈。

    治愈,是他狂熱的願望,這願望貫穿他的全部日記。

    他的努力尤其使他失望,因為每當閃電間瞥見自己的努力付之東流,譬如他談起自己時,好像對上帝的畏懼和虔誠都不能使他安甯。

    就這樣,他通過一種飽受折騰的借口,使非理性有了面目,把不公正的、前後不一的、不可理解的荒誕所具備的特性賦予了自己的上帝。

    在他身上,惟有智力千方百計地壓制人心深處的要求。

    既然什麼都未得到證明,那一切皆可得以證明了。

     正是克爾恺郭爾本人向我們透露所走過的道路。

    這裡我不想作任何猜測,但在他的著作中,難道看不出靈魂近乎自願地為荒誕而接受殘傷的斑斑痕迹嗎?這是《日記》的主旋律:“我所缺乏的是獸性,因為獸性也是人類命運的組成部分……總得給我個獸體呀。

    ”下文還寫道:“哦!尤其在少年時期,我是多麼想望成為男子漢哪,哪怕六個月也好……我所缺少的,其實是個軀體,是存在的體貌狀況。

    ”在别處,同樣的男子漢把希望的呐喊變成自己的呐喊,那希望的呐喊貫穿了多少世紀,激勵過多少人心,但就是沒有打動過荒誕人的心。

    “但基督教徒認為,死亡絲毫不是一切的終結,死亡意味着無窮無盡的希望,對我們來說,是生活所包含的希望無法比拟的,甚至比充滿健康和力量的生活所包含的希望還要多得多。

    ”[8]通過丢臉的事來調和,依舊是調和嘛。

    調和也許使人看到從其反面,即死亡,汲取希望。

    但,即使同情心使人傾向這種态度,也應當指出超限度是證明不了什麼的。

    有人便說,超越人類的尺度,因此必然是超人的。

    但“因此”這個詞多餘了。

    此處并沒有邏輯的确實性。

    也沒有實驗的可能性。

    我最多能說,這确實超越了我的尺度。

    要是我不由此得出一種否定,至少我決不會在不可理解的東西上立論。

    我很想知道是否可以随我所知而生活,而且僅僅憑我所知。

    有人對我說,智力應當在此犧牲自傲,理性應當在此低頭。

    但我即使承認理性的限度,也不會因此而否定理性,因為我承認理性相對的威力。

    我隻要求自己處在中間的路上,在這裡智力可以保持清晰。

    要說這就是智力的自傲,那我看不出有充足的理由将其摒棄。

    舉個例子,克爾恺郭爾認為絕望不是一個事實,而是一種狀态:罪孽本身。

    他的看法再深刻不過了。

    因為罪孽意味着遠離上帝。

    荒誕,是悟者的形而上狀态,不是通向上帝的[9]。

    也許這個概念會明朗起來,假如我鬥膽冒天下之大不韪說出:荒誕是與上帝不搭界的罪孽。

     荒誕的這種狀态,重要的是要生活在其中。

    我知道它建立在什麼基礎上,這種精神和這種世态彼此支撐卻不能融合。

    我請教這種狀态的生活準則,得到的忠告則是忽視其基礎,否定痛苦的某個對立項,幹脆迫使我放棄了事。

    我想知道承認作為自身狀況的條件所引起的後果,我得知這意味着黑暗和無知,卻有人硬讓我确認無知意味深長,黑暗就是我的光明。

    但他們沒有回應我的意圖,這種鼓舞人心的抒情,對我掩蓋不了反常現象。

    所以必須改弦易轍。

    克爾恺郭爾可以大喊大叫,警世喻言:“假如世人沒有永恒的意識,假如在一切事物的内部,隻有一種野蠻和沸騰的力量,在莫名其妙的情欲旋渦中産生萬事萬物,偉大的和渺小的,假如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隐藏在事物的背後,那麼人生不是絕望又會是什麼呢?”他的呐喊阻擋不住荒誕人。

    追求真的東西并不是追求适當的東西。

    假如為了逃避“什麼是人生?”這個難題,那就應當像驢子那樣充滿美麗的幻想,這樣荒誕人便不會遷就謊言,更樂意心平氣和地接受克爾恺郭爾的答案:“絕望。

    ”總而言之,一個堅定不移的靈魂總有辦法應對萬變的。

     這裡,我鬥膽把哲學的自殺稱之為存在形态。

    但這并不意味着一種判斷,不過是圖個方便,為指出一種思想活動,即思想否定自身,并傾向于在引起否定自身的東西中超越自身。

    對存在學者而言,否定是他們的上帝。

    确切地講,上帝隻靠否定人類理性才得以支撐。

    再明确一次,這不是對肯定上帝提出質疑,而是邏輯使然。

    有如各種自殺,諸神也随着世人而變化。

    跳躍的方式雖有好多種,但關鍵在跳躍。

    對種種救世的否定,對否定人們尚未跳躍的障礙的種種最終矛盾,既可能産生于某種宗教的啟示(這是推理所針對的悖論),同樣也可能産生于理性的範疇。

    這些否定和矛盾由于一貫追求永恒,這才在此關節上跳躍了。

     還應當指出,這篇散論所遵循的推理,完全撇開我們開明的時代最流行的精神形态,這種形态所依據的原則是一切皆理性,旨在解釋世界。

    對世界自然要有個明晰的看法,既然大家都承認世界應當是明晰的,這甚至是合情合理的,但不涉及我們這裡所進行的推理。

    我們推理的目的确實在于揭示思想的方法。

    當我們的推理從論世界無意義的哲學出發,最後卻發現世界具有某種意義和深度。

    這些方法最為悲怆的是宗教的本質,在非理性的主題中得到了闡明。

    但最為反常、最耐人尋味的則是這樣的方法,即把自己種種理直氣壯的理由,給予首先想像沒有主導原則的世界。

    不管怎樣,倘若沒有對懷舊思想的新體會說出個道道兒來,恐怕難以達到使我們感興趣的結果。

     我隻不過研究“意向”,這個主題讓胡塞爾和現象學家們炒得很時髦。

    上文已經提到了。

    最初,胡塞爾的方法是否定理性的傳統方法。

    思想,不是統合,不是把以大原則面目出現的表象弄得親切感人。

    思想,是重新學習觀察、重新學習引導自己的意識,重新學習把每個形象變成一個得天獨厚的意境。

    換句話說,現象學摒棄解釋世界,隻願成為切身體驗的描述。

    現象學與荒誕思想休戚相關,最初都認定沒有什麼真理,隻有一些道理而已。

    從晚風到搭在我肩上的手,事事都有自身的道理。

    這就是意識,通過意識給予道理的關注,使道理明晰可辨。

    意識并不構成認識自身的對象,隻确定不怠,是關懷備至的行為,借用柏格森式的形象,就像投影機,一下子就把自己确定在一個形象上[10]。

    不同之處,在于沒有腳本,卻有既連續又不連貫的畫面。

    在這盞神燈中,所有的形象都是得天獨厚的。

    意識使其關注的對象在經驗中處于懸念狀态,把關注的對象奇迹般地一一孤立開來。

    從此,這些對象便處于一切判斷之外。

    正是這種“意向”确定了意識的特征。

    但詞語并不意味着任何終結性概念,而在自身的“方向”上被使用其含義,因此詞語隻有形貌的價值。

     乍一看,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與荒誕精神唱反調。

    思想所披的外表謙虛,隻限于描寫思想所摒棄解釋的事情;這種志願的紀律一開始就促使經驗極大地豐富起來,盡管不合常理,促使世界在其叽叽喳喳中複興,這些都是荒誕的行為方式,至少初看是如此。

    因為思想方法在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