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推理 荒誕的藩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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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說的權利。

    傳統上存在一種說法,叫委曲求全的思想,這個傳統一直沒有間斷過。

    對理性主義的批判次數太多了,似乎不必再批判。

    然而我們的時代一直出現反常的體系,想方設法絆倒理性,仿佛理性果真一直在向前進哩。

    但不等于證明理性有多大效力,也不等于證明理性的希望有多強烈。

    從曆史上看,兩種态度始終存在,表明人的基本激情,把人左右夾攻得苦不堪言,又要呼喚統合,又要看清會受藩籬的重重包圍。

     然而,也許從來沒有别的時代像我們時代這樣對理性發起更猛的攻擊。

    自從查拉圖斯特拉[5]大聲疾呼:“偶然,這是世上最古老的貴族。

    當我說沒有任何永恒的意志願意君臨萬物萬象時,我就把最古老的貴族頭銜還給了萬物萬象。

    ”自從克爾恺郭爾得了不治之症時說:“這病導緻死亡,而死亡之後什麼也沒了。

    ”荒誕思想的主題層出不窮,有意味深長的,也有折磨人心的,抑或至少非理性思想和宗教思想是如此,這種微妙的區别是至關重要的。

    從雅斯貝爾斯到海德格爾,從克爾恺郭爾到謝斯托夫,從現象學者到舍萊爾[6],就邏輯和道德而言,整整一個智者家族,因懷舊結為親戚,因方法或目的而反目,他們千方百計阻擋理性的王家大道,想方設法重新找到真理的通途。

    此處,在下對那些已知的和體驗過的思想作個假設。

    不管智者們現在或過去有什麼抱負,他們統統從那個無法形容的世界出發。

    那裡占統治地位的是:矛盾,二律背反,焦慮或無能為力。

    他們的共同點,恰恰是迄今人們所披露的主題。

    必須明确指出,對他們也不例外,尤為重要的是他們從發現中引出的結論。

    這非常重要,有必要專門研究。

    眼下隻涉及他們的發現和他們最初的經驗。

    問題隻在于證實他們的親和力。

    假如硬要論證他們的哲學,是可以把他們共同的氛圍烘托出來的,并且不管怎麼說,這也就足夠了。

     海德格爾冷峻地審視了人生狀況,宣告人類生存受到了淩辱。

    唯一的現實,是生靈在各個階段的“憂慮”。

    對迷途于世的人及其排遣而言,這憂慮是一種轉瞬即逝的恐慌。

    但恐慌一旦意識到自身,便成為焦慮,即清醒者永久的氛圍,“在這種氛圍中生存重新擡頭”。

    這位教授[7]使用最抽象的語言,手不發抖地寫道:“人類生存的完整性和局限性比人本身處于更優先的地位。

    ”他對康德的興趣在于承認康德“純理性”的局限性,在于對自己的分析作出結論:“世界向焦慮的人再也提供不出任何東西了。

    ”這種憂慮,他覺得實際上大大超越了推理的範疇,以至腦子裡老惦念着,嘴巴上老唠叨着。

    他列出憂慮的方方面面:當平凡的人千方百計使憂慮普遍化并使之越來越沉重時,煩惱便顯現了;當智者靜觀死亡時,恐懼便顯露了。

    他不把意識和荒誕分家。

    死亡的意識,就是憂慮的呼喚,于是“存在通過意識發出自身的呼喚”。

    死亡的意識就是焦慮的聲音,要求存在“從消失重新回到芸芸衆生中來”。

    對他自己也一樣,不該高枕無憂,而必須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置身于荒誕世界,接受着荒誕世界的可殁性,在廢墟中尋找自己的聲音。

     雅斯貝爾斯對一切本體論都絕望了,因為他硬要相信我們失去了“天真性”。

    他知道我們無所作為,做什麼也不能使表象的緻命遊戲升華。

    他知道精神的終結便是失敗。

    他沿着曆史賦予我們的精神曆險,磨蹭踯躅,無情地識别出各種體系的缺陷,識别出挽回一切的幻覺,識别出不遮不掩的預言。

    在這頹敗的世界,認識的不可能性已被論證,虛無好像是唯一的現實,無援的絕望,唯一的姿态,于是他試圖重新找到通向神秘天國的阿麗娅娜導線[8]。

     謝斯托夫獨占一方,一直緻力于單調得叫人欽佩的著作,始終不懈地朝着同樣的真理奮進。

    他屢屢指出,最嚴密的體系,最普遍的理性主義,到頭來終将在人類思想的非理性上碰壁。

    任何不言自明的道理,哪怕含諷刺意義的,任何對理性不敬的矛盾,哪怕令人嗤之以鼻的,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唯一使他感興趣的事情,實屬例外,那就是心靈史或精神史。

    通過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死囚經驗,通過尼采式的精神激劇曆險,通過哈姆雷特式的咒語或易蔔生式的苦澀貴族德行,謝斯托夫探索着、指明着、提升着人類對不可救藥性的反抗。

    他不把自己的一套道理用在理性上,帶着幾分毅然決然,開始涉足毫無色彩的荒漠,在那裡一切确定性都變成了石頭。

     他們之中最有誘惑力的恐怕是克爾恺郭爾,至少他的部分經曆比發現荒誕更吸引人:他體驗了荒誕。

    “最可靠的緘默不是閉口不言,而是張口說話。

    ”[9]寫下此話的人,一開始就确信任何真理都不是絕對的,都不能使本身不可能實現的存在變得令人滿意。

    身為一通百通的唐璜(尼采語)[10],克爾恺郭爾多次更換筆名,矛盾百出,既寫出《布道詞》,也寫下《誘惑者的日記》這樣一本犬儒主義唯靈論的教科書。

    他拒絕安撫,拒絕诤言,拒絕休息守則。

    他心裡感到的那根刺[11],不是用來平息痛苦,相反是用來喚醒痛苦,懷着甘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