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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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輕人名叫弗洛伊德·威爾斯,矮個兒,幾乎沒有下巴。

    他曾嘗試過數種職業:士兵、牧場工人、機修工和小偷。

    最後一項“工作”令他锒铛入獄,被判在堪薩斯州監獄服刑三至五年。

    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十七日星期二的那個晚上,他正躺在牢房裡,頭上夾着一副耳機聽新聞廣播,但是那天播音員的聲音以及枯燥乏味的新聞(“德國總理康拉德·阿登納今天抵達倫敦,與首相哈羅德·麥克米倫舉行會談……艾森豪威爾總統花了七十分鐘與凱斯·格蘭博士讨論宇宙空間問題以及空間探索的預算”)令他昏昏欲睡。

    當他聽到下面這條消息時睡意全無了:“負責調查赫伯特·威廉·克拉特一家四口滅門慘案的警方人員呼籲公衆提供一切可能的線索,以協助警方早日偵破此案。

    上周日清晨,克拉特、其妻以及兩名年少子女在他們位于加登城附近的河谷農場住所内慘遭殺害。

    四名被害者都遭捆綁、封嘴,之後被十二口徑的獵槍射穿頭部斃命。

    正在調查此案的警方承認他們沒有發現犯罪動機。

    堪薩斯州調查局局長洛根·桑福德指稱,這是堪薩斯州有史以來最邪惡的一次犯罪。

    克拉特是一位傑出的小麥富農,曾被艾森豪威爾總統任命為聯邦農場信用委員會委員……” 威爾斯驚得目瞪口呆。

    就像他後來描述自己當時的反應時所說,“我幾乎無法相信”。

    但是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因為他不但認識被害家庭,而且還清楚地知道是誰謀殺了他們。

     這話說起來可長了,那還是十一年前,一九四八年的秋天,當時威爾斯十九歲。

    他“正在四處流浪,遇見活兒就幹,”他回憶說,“走着走着,我發現自己來到了西堪薩斯地區,這裡靠近科羅拉多州邊界。

    我當時正在找工作,于是到處打聽,有人說河谷農場也許要雇個工人——克拉特先生自己取的名字。

    果然,他雇用了我。

    我想我大概在那兒待了一年,反正整個冬天都是在那兒過的。

    我後來離開河谷農場隻是覺得自己有些腳癢,我就是想換個地方,不是因為和克拉特先生吵架。

    他待我很好,對别的雇員也是一樣。

    比如說,還不到發薪日,如果你手頭兒有點緊,他總會先給你五塊十塊的。

    他給的工資也很高,如果你幹得好,他會很爽快地給你獎金。

    事實上,在我遇見的所有人裡,我最喜歡克拉特先生,包括他們全家人——克拉特太太以及四個小孩。

    我認識他們的時候,兩個最小的孩子,也就是被殺的那兩個——南希和那個戴着眼鏡的小男孩——還是小孩兒呢,大概也就五六歲的樣子。

    另外兩個,一個叫貝弗裡,另一個我記不起來了,已經上高中了。

    那麼好的人家,實在太好了。

    我從未忘記過他們。

     “一九四九年,我離開了河谷農場。

    後來我結婚又離婚,參了軍,又發生了些别的事,你得承認,時間過得真快。

    一九五九年,沒錯,一九五九年六月,此時離我最後一次見到克拉特先生已經整整十年,我被關進了蘭辛監獄,因為入室盜竊。

    我打開了一家電器商店的門,偷了些電器。

    我當時想弄一台電動割草機,不是為了賣,而是想出租。

    因為這樣一來我就算擁有了一點兒長久的小生意。

    但是我還沒從割草機上賺一分錢,就被判了三到五年監禁。

    如果我沒坐牢,那麼我永遠也不會遇見迪克,而克拉特先生也不會死。

    但是,也真是命中注定,我遇見了迪克。

     “他是我獄中的第一個室友,我想大概在一起住了一個月,也就是六月和七月那段時間。

    他當時快要服完三至五年的刑期,八月份就可以假釋了。

    他跟我吹噓了很多出獄後的打算。

    他說他想去内華達州一個導彈基地所在的小鎮,買套制服冒充空軍軍官,這樣他就可以經常開假支票了。

    這是他告訴我的一個主意。

    (他的話我從未多想。

    我不否認,他很聰明,但他那副長相,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空軍軍官。

    )除此之外,他還經常提起他的朋友佩裡,一個曾和他住同一間牢房、有一半印第安血統的家夥。

    等他們倆重新會合,他和佩裡就要幹樁大買賣。

    我從未遇到過佩裡,因此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佩裡已經假釋,離開了蘭辛。

    但是迪克總說,如果有機會幹樁大買賣,他可以依靠佩裡,佩裡是他的夥伴。

     “我記不清究竟是怎麼提到克拉特先生的。

    應該是大夥兒在一起聊做過的各種工作的時候。

    迪克是個熟練的汽車修理工,他過去就幹那行,後來有一陣他曾給一家醫院開救護車。

    說起這件事,他老愛吹牛,談那些護士,談他和她們在救護車裡幹的全部勾當。

    不管怎麼說,一次閑談中我告訴他,我曾在西堪薩斯一個很大的農場裡工作過一年,為克拉特先生幹活兒。

    他想知道克拉特先生是不是很有錢。

    我說,是的,他很有錢。

    我說克拉特先生有一次告訴我他一個星期就花掉了一萬美元。

    農場一周的開銷有時能達到這個數。

    打那以後,迪克就一直不停地打聽克拉特家的事。

    他們家有多少人?孩子現在多大了?去他們家的路怎麼走?房間的格局如何?克拉特先生有保險箱嗎?我沒有否認,我告訴迪克他确實有保險箱。

    因為我好像記得有一個小壁櫥或者保險箱之類的,就放在克拉特先生辦公室的桌子下面。

    後來,迪克經常談起他要殺死克拉特先生。

    他說,他和佩裡打算去那兒打劫,他們要殺掉所有的目擊者——克拉特一家以及碰巧在場的任何人。

    他不下二十次向我描述他準備怎麼幹,他和佩裡如何綁人,如何用槍打死他們。

    我對他說,‘迪克,你一輩子也辦不到。

    ’但是我必須誠實地說,我的确沒有勸阻他,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他會真的下手。

    我認為這不過是說着玩兒。

    這種事在蘭辛聽得多了去了,不外乎出獄後再去搶人、打劫之類的。

    絕大部分不過是吹牛,沒有人會當真。

    這就是為什麼當我從收音機裡聽到這個消息時,唉,我簡直無法相信。

    但是,事情畢竟發生了,就像迪克說的那樣發生了。

    ” 這就是弗洛伊德·威爾斯後來的追述,但此時距他得知消息,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他害怕,因為如果其他犯人知道他向獄方告密,那麼就像他說的,他的小命就算玩兒完了,“比條野狗還不如呢”。

    一個星期過去了,他時時刻刻都在聽廣播,追蹤報紙的報道。

    其中一條消息說,堪薩斯州的《霍奇森新聞報》懸賞一千美元征求相關線索,隻要能協助警方抓獲殺害克拉特一家的兇手并證實他們的罪狀,就可以獲得賞金。

    這幾乎促使威爾斯開口。

    但他還是太害怕了,他的恐懼不僅僅來自于其他犯人,他還害怕當局可能會指控他是犯罪分子的同謀。

    畢竟,是他把迪克引到了克拉特家;因此很有可能人家說他對迪克的意圖知而不報。

    不管人們怎樣看待此事,他的處境微妙而棘手,不論怎樣做,他的借口都會令人起疑。

    因此,他決定還是什麼都不說。

    又過去了十天,進入十二月,從越來越短的新聞報道(電台已經不再播報此事)來看,案件的調查者仍然迷惑不解,實際上和那天早晨發現謀殺案時一樣,還是毫無線索。

     但是他了解真相。

    此刻,他實在受不了“話到嘴邊卻吐不出來”的折磨,對另一位犯人袒露了心聲。

    “一個特别的朋友,是個天主教徒,有着虔誠的宗教信仰。

    他問我:‘那麼,你打算怎麼辦,弗洛伊德?’我說我實在不知道,于是問他該怎麼做。

    他極力主張我應該向相關人員報告,他認為我不應該心裡裝着這種事生活下去。

    他說我可以不讓獄裡任何人懷疑,他會替我想法子。

    于是第二天,他就向副典獄長傳話,告訴他我有事‘想見他’。

    如果他能找個借口把我叫到辦公室裡,我可以告訴他誰殺了克拉特一家。

    還真成了,副典獄長派人把我叫了去。

    雖然很害怕,但我還記得克拉特先生過去對我的好,還記得他曾在聖誕節的時候送給我一個皮包,裡面裝着五十美元。

    我全告訴了副典獄長,後來又向典獄長韓德做了報告。

    就當我還在典獄長的辦公室的時候,他拿起了電話……” 典獄長的電話是打給洛根·桑福德的。

    聽完後,桑福德挂上電話,下了幾道命令,然後給艾爾文·杜威去了個電話。

    那天晚上,當杜威離開加登城法院的臨時辦公室回家時,随身帶着一個牛皮紙信封。

     杜威到家時,瑪麗正在廚房裡準備晚飯。

    他一進門,瑪麗就對他發了一大堆牢騷。

    家裡的那隻貓攻擊了街對面的一隻英國可卡犬,狗的一隻眼睛可能瞎了;他們九歲大的兒子保羅從樹上掉了下來,能活着真是個奇迹;他們的大兒子,十二歲的杜威(和父親同名)在院子裡燒垃圾,結果着了火差點兒燒到鄰居家。

    有人(她不知道是誰)叫來了消防隊。

     在妻子描述這些煩人的瑣事之際,杜威已經倒了兩杯咖啡。

    瑪麗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盯着他看。

    他臉色很好,容光煥發,瑪麗知道這是他得意的神情。

    她說:“艾爾文,哦,親愛的,有好消息吧?”杜威沒說話,把牛皮紙袋遞給了她。

    瑪麗的手還是濕的,她把它擦幹,坐到了餐桌旁,喝了一口咖啡,打開了紙袋,從裡面拿出一些照片。

    是兩個青年男子,一個金發,另一個黑發、深色皮膚,這是警方的“罪犯檔案照”。

    兩張照片都附有機密檔案。

    關于金發男子,檔案上記載着: 理查德·尤金·希科克(白人,男性),二十八歲。

    堪薩斯州調查局編号97093;聯邦調查局編号859273A。

    住址:堪薩斯州埃傑頓。

    出生日期:一九三一年六月六日。

    出生地:堪薩斯州堪薩斯城。

    身高:五英尺十英寸。

    體重:一百七十五磅。

    發色:金色。

    眼睛:藍色。

    體格:壯碩。

    膚色:紅潤。

    職業:汽車噴漆工。

    犯罪:欺詐、開假支票。

    假釋時間:一九五九年八月十三日從堪薩斯州監獄假釋。

     另一張的說明如下: 佩裡·埃德加·史密斯(白人,男性),二十七歲零五十九天。

    出生地:内華達州。

    身高:五英尺四英寸。

    體重:一百五十六磅。

    發色:黑色。

    犯罪:破門盜竊。

    逮捕經過:空白。

    執行人:空白。

    處理情況:一九五六年三月十三日由菲利普斯堡送交堪薩斯州監獄。

    假釋時間:一九五九年七月六日。

     瑪麗仔細地端詳着史密斯的正面和側面的照片:神情傲慢、冷酷,但也不完全如此,臉上似乎還帶着點兒獨特的優雅;嘴唇和鼻子看起來都很漂亮,她認為那雙眼睛相當美,朦胧而夢幻,像電影明星般,很敏感,又有點兇惡,但是比起理查德·尤金·希科克那雙可怕的眼睛來,還少了一份“邪惡”。

    瑪麗看着希科克的眼睛,不禁想起了一件童年往事:有一次,她看見一隻野貓掉在陷阱裡,雖然想救它,但是野貓眼中散發的痛苦和仇恨令她的憐憫之心化為烏有,隻感到滿心的恐懼。

    “他們是誰?”瑪麗問。

     杜威把弗洛伊德·威爾斯的舉發經過給她講了一遍,在結尾時他說:“很有意思。

    這是過去三周裡我們一直集中精力調查的角度。

    追查每一個在河谷農場工作過的人。

    結果證明我們的方向是最對了,看來是我們碰到了好運氣。

    但再過幾天,我們就會找到威爾斯,就會在監獄裡找到他。

    那麼我們還是會發現真相的。

    哈,沒錯。

    ” “也許這不是真相。

    ”瑪麗說。

    由于杜威和十八個助手已經追查了數以百計的線索,結果都落空,她希望他不要再次失望,她實在擔心他的健康。

    他的精神狀态很差,形容消瘦,現在一天至少要抽六十根煙。

     “是的,也許不是,”杜威說,“但我有預感。

    ” 他的語氣讓她心動,她又一次看了看餐桌上的照片。

    “看看他,”她手指着金發男子的正面照片,說道,“看看這眼睛,直盯着你。

    ”然後她把照片裝進了紙袋,“我真希望你沒有給我看這些照片。

    ” 在同一天夜裡稍晚一點的時候,另一間廚房裡,一個女人放下手中正在補的襪子,取下塑料框架的眼鏡,上下打量這位來訪者說:“我希望你找到他,奈先生,我們就兩個兒子,他是老大。

    我們愛他,但是……唉,我知道,我知道他要不是闖了禍,怎麼會跑掉。

    他對他爸爸和弟弟都沒說一聲。

    是不是他又惹事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為什麼?”她的目光掠過這間狹小的、生着柴火的屋子,落在一個躺在搖椅上的瘦削老人身上,那是瓦爾特·希科克,她丈夫,理查德·尤金的父親。

    他雙手粗糙、雙眼無神;一開口聲音聽上去仿佛平時很少講話。

     “我兒子是個好孩子,奈先生,”希科克先生說,“他是個體育健将,在學校裡總是能進校隊,不論是籃球、棒球,還是足球,迪克總是明星。

    他還是個好學生,曆史和機械制圖還得過A。

    一九四九年六月他高中畢業後想上大學學工程,但是我們負擔不起。

    我們沒錢,一直沒錢。

    我們才有四十四英畝地,僅夠我們混個溫飽。

    我猜迪克肯定是為了沒能上大學而心裡很不高興。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堪薩斯城的聖達菲鐵路局,一周可以掙七十五美元。

    他認為這些錢足夠他結婚了,于是就和卡羅爾結了婚。

    卡羅爾那時不過十六歲,而迪克也才十九歲。

    我就知道他們倆搞不出什麼名堂來,結果真讓我猜中了。

    ” 希科克夫人是個胖胖的婦人,一張圓潤的臉并沒有因起早貪黑的辛勞而摧垮,她責備希科克先生說:“我們有三個寶貝孫子,怎麼說沒弄出什麼名堂。

    而且卡羅爾是個好姑娘,不應該怪她。

    ” 希科克先生繼續說道:“他和卡羅爾租了一間大房子,買了一輛漂亮的汽車,可他們一直欠着債呢。

    即使迪克後來不久找了一個開救護車的活兒,掙得比以前多了,也還是債務纏身。

    後來,堪薩斯城的一家大公司馬克别克公司雇他當機修工和汽車噴漆工。

    但是他和卡羅爾的開銷太高了,他們一直買一些根本負擔不起的東西,于是迪克開始開假支票。

    我一直認為他這麼做和那次車禍有關,使得他有些腦震蕩。

    打那以後,他就變了,賭博、開假支票,以前我可從未見過他幹這些事。

    後來他和另一個女孩好上了,為了她和卡羅爾離了婚,那個女孩成了他的第二任妻子。

    ” 希科克太太說:“迪克也是不得已,你也知道瑪格麗特·埃德娜是多麼迷他。

    ” “因為一個女人喜歡你,你就可以亂來嗎?”希科克先生說,“唉,奈先生,我希望你和我們一樣了解我兒子是怎麼被送進監獄的。

    他隻不過從鄰居那兒借了把獵槍而已,就給關了十七個月?他沒想過要偷,别人說什麼我一點兒也不在乎。

    但是坐牢毀了他。

    他從蘭辛出來後,對我來說完全變了一個人。

    誰的話他都聽不進去,全世界的人都跟他過不去——他就是這樣想的。

    就連他的第二個老婆也和他離了婚,就在他坐牢的時候。

    不過,最近他似乎安下心來了。

    他在奧萊西的鮑勃·桑茲汽車修理廠上班,和我們住在一起,每天早早就上床睡覺,從沒違反假釋規定。

    我得對您說,奈先生,我活不長了,我得了癌症,迪克知道——不管怎樣,他知道我病得不輕——就在不到一個月前,也就是他走時,曾對我說:‘爸爸,你一直是我的好爸爸。

    我不會再做任何讓您傷心的事了。

    ’他是這麼說的。

    那小子心地不壞。

    如果你見過他踢足球,見過他和孩子們玩,你就不會懷疑我的話。

    上帝啊,我真希望上帝能告訴我他究竟出了什麼事。

    ” 他妻子說:“我知道。

    ”奪眶而出的淚水迫使她停下了手中的活兒,“他的那個朋友,準是這樣。

    ” 來訪者是堪薩斯州調查局的警探哈羅德·奈,他一直忙着在一個小記事本上作記錄。

    本上早已記滿了一天來調查弗洛伊德·威爾斯所指控事件的查證結果。

    已知的事實足以證明威爾斯的話很有說服力。

    十一月二十日,嫌疑犯理查德·尤金·希科克曾在堪薩斯城大肆采購,其間開出了至少“七張假支票”。

    奈已經詢問過所有報案的受害者:照相機、收音機、電視機售賣商,一位珠寶店老闆,以及一個服裝店的售貨員。

    奈向每一位證人都出示了希科克和佩裡的照片,結果證實前者是開假支票的,後者是他“不吱聲的”同夥兒。

    (一位被騙的商人說:“他(希科克)幹的。

    一個非常能言善辯的家夥,叫人不能不信。

    另一個——我以為他可能是個外國人,也許是墨西哥人,一直就沒開過口。

    ”) 奈接下來又開車去了奧萊西郊區訪問希科克的最後一位雇主,鮑勃·桑茲汽車修理廠的老闆。

    “沒錯,他是在這兒幹過,”桑茲先生說,“從八月份一直幹到,噢,十一月十九号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也或者是二十号。

    他一句話也沒留就走了。

    就這麼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他父親也不知道。

    覺得奇怪嗎?是的,當然,我也覺得很奇怪。

    我們之間關系不錯,迪克這人有他自己的一套,有時挺讨人喜歡。

    偶爾他會來我家玩兒。

    實際上,就在他走前的那個星期,我們家正好辦了一個小型聚會,迪克還帶了一個朋友,一個從内華達州來的小夥子,名叫佩裡·史密斯,彈得一手好吉他。

    他自彈自唱地為我們表演了幾首歌,他和迪克兩人還為我們大家表演了舉重。

    佩裡·史密斯是個小矮個兒,也就五英尺五英寸高,但他力氣大得能舉起一匹馬。

    沒有,我看不出他們倆神情有什麼異樣,兩個人都不緊張。

    我得說,他們倆玩得挺愉快。

    準确的日期?我當然記得,是十一月十三日,星期五。

    ” 奈離開修車廠,沿着一條簡陋的鄉村小路向北駛去。

    快到希科克農場時,奈在附近的幾處農舍前停了下來,表面上好像要問路,但實際是為了打探嫌疑犯的情況。

    一個農婦說:“迪克·希科克!别跟我提他!就算遇見鬼,我也不願見到他!偷?他連死人都不會放過!他母親尤尼絲可真是個老好人,心腸好又慷慨,他父親也一樣,都是老實巴交的人。

    如果不是顧及他父母的面子,迪克不知該坐多少次牢!大夥兒之所以沒那麼做,完全是出于對他父母的尊敬。

    ” 奈到瓦爾特·希科克家時,天已經黑了。

    這是一幢久經風吹雨打、已經變得灰暗的四房農舍。

    仿佛想到會有人來訪,希科克先生邀請奈來到廚房,希科克太太給他倒了杯咖啡。

    如果他們事先知道來訪者的真實意圖,可能不會如此殷勤地接待他,也許有些提防。

    但是他們一無所知,在三人坐着交談的數小時内,“克拉特”這個名字以及“謀殺”這個字眼從未被提及。

    這對夫婦接受了奈的暗示,他來此追查他們兒子純粹是因為他違反假釋規定和經濟詐騙。

     “有一天晚上,迪克把他(佩裡)帶回了家,說是他的一個朋友,從拉斯維加斯來的,剛下汽車,他想知道能不能讓佩裡在家住幾天。

    ”希科克太太說,“不行,我不想讓他住我們家。

    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什麼人。

    聞聞那香味兒,再看看他那油光水滑的頭發,迪克在哪裡認識的他不是一目了然嗎?按照假釋的規定,他不應該和任何在那兒(蘭辛)結識的人來往。

    我警告了迪克,但他不聽。

    他在奧萊西旅館給他朋友找了個房間,打那以後,迪克所有的空閑時間都和他在一起。

    他們倆還一塊兒出去搞了趟周末旅行。

    奈先生,我敢肯定,就是那個佩裡·史密斯慫恿迪克開假支票。

    ” 奈合上記事本,把筆放進了兜裡,把手也插進了兜裡,因為他已經激動得兩手直抖。

    “對了,請問那趟周末旅行他們去了什麼地方?” “斯科特堡。

    ”希科克先生說,他指的是堪薩斯州的一個軍事重鎮,“我聽說,佩裡·史密斯有個姐姐住在斯科特堡,她給他存着一筆錢,據說是一千五百美元。

    他來堪薩斯就是去他姐姐那兒取錢的。

    他們走了一晚上,星期日快到中午時才回來,正好趕上周日的午餐時間。

    ” “噢,”奈說,“走了一晚上,也就是說他們是星期六的某個時候出發的。

    星期六是十一月十四日,對不對?” 老頭兒表示同意。

     “十一月十五日,周日回來的,是不是?” “對,是周日下午。

    ” 奈沉思着這幾個數字,結論令他感到鼓舞:在二十至二十四個小時之内,兩個嫌疑犯完全可以往返八百英裡,中間還謀殺了四個人。

     “那麼,希科克先生,”奈說,“周日你兒子是自己回來的,還是跟佩裡·史密斯一起?” “他一個人回來的,他說他把佩裡送到了奧萊西旅館。

    ” 奈平常說話帶有低沉的鼻音,很容易令人感到畏懼,但此時他盡量以一種溫和、随意、不易使人戒備的方式說話。

    “那麼您還記得他有什麼和平常不一樣的地方嗎?” “誰?” “你兒子。

    ” “什麼時候?” “從斯科特堡回來的時候。

    ” 希科克先生想了一會兒,說:“他看起來和平常一樣。

    他一回來,我們就開始吃午飯了。

    他餓壞了。

    我還沒念完感恩禱告,他就開始往自己盤子裡盛飯。

    我說:‘迪克,你吃得這麼快,難道想全吃光讓我們餓肚子嗎?’當然,他一向很能吃。

    他能吃掉整整一罐子腌黃瓜。

    ” “吃完午飯,他做了些什麼?” “睡覺,”希科克先生對自己的這個回答仿佛也有些吃驚,“沒幾分鐘就睡着了。

    我猜你也覺得這有點不尋常。

    我、迪克還有他弟弟戴維坐在一起看電視裡轉播的籃球比賽。

    正看着呢,迪克就鼾聲大作,響得像把電鋸。

    我對他弟弟說,‘天啊,我從來沒想到看籃球比賽時迪克還能睡着。

    ’但他确實睡着了。

    比賽中間一直在睡。

    醒來後就吃了點冷飯,然後又接着上床睡覺。

    ” 希科克太太又往針孔裡穿了一根線;她丈夫搖着搖椅,嘴裡叼着一根煙鬥。

    這位調查員用他訓練有素的眼睛四下環顧着這間簡陋卻整潔的屋子。

    角落裡,一把獵槍倚在牆上,其實他早就注意到了。

    他站起來,伸手拿起槍說道:“您經常打獵嗎,希科克先生?” “那是迪克的,他和戴維偶爾會出去打獵,大都是去打兔子。

    ” 這是一把十二口徑的獵槍,三〇〇型号的,槍柄很漂亮,上面刻着一群被獵人瞄準的振翅飛翔的野雞圖案。

     “迪克這把槍用了多長時間了?” 這個問題令希科克太太發起了牢騷。

    “這把槍花了一百多塊錢呢,是迪克賒來的。

    現在那家店不願讓退回去了,買了不到一個月,而且隻在十一月初他和戴維去格林内爾打野雞時用過一次。

    他買槍時用的是我們的名字——他爸爸就是由着他——因此又該我們付錢了。

    你看看,瓦爾特病成這樣,我們什麼都需要,可沒有……”她屏住呼吸,仿佛是為了防止打嗝似的,“你真的不想再來一杯咖啡,奈先生?不麻煩的。

    ” 調查員把槍立回牆角,然後放開手,盡管他很肯定那絕對是殺害了克拉特一家四口的兇器。

    “謝謝,但是太晚了,我還要開車去托皮卡呢。

    ”說完,他翻開筆記本,“現在我想從頭到尾再對一遍,看看我記得對不對。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四,佩裡·史密斯到達堪薩斯州。

    你兒子說他來這兒是為了去斯科特堡他姐姐那兒取錢。

    兩個人周六開車去了斯科特堡,其間用了一個晚上,那一晚是在他姐姐家過的?” 希科克先生說:“不,他們沒找到他姐姐。

    聽說好像她搬家了。

    ” 奈笑了一下。

    “不過,他們的确在外面待了一晚上。

    在接下來的那個星期裡,也就是從十五日到二十一日,迪克一直和他的朋友佩裡·史密斯在一起;但正如你們所說的,他一直保持着日常的作息習慣:住在家裡,每天按時去上班。

    在二十一日那天,他不見了,佩裡·史密斯也沒蹤影了。

    打那以後你就再也沒見過他?他也沒給你寫過信?” “他不敢寫,”希科克先生說,“他沒臉寫,也不敢寫。

    ” “沒臉寫?” “做出那種事,一再讓我們寒心!他不敢,是因為他擔心我們不原諒他。

    其實怎麼會?我們總是會原諒他的。

    奈先生,你也有孩子,是不是?” 他點了點頭。

     “那您一定會了解的。

    ” “還有一件事,您究竟知不知道,你們的兒子有可能去什麼地方?” “拿一張地圖,”希科克先生說,“伸手一指,指到哪兒他就在哪兒。

    ” 下午,傍晚時分。

    這位司機覺得很疲勞,他是一位中年的推銷員,此處不妨稱之為貝爾先生。

    他盼着能停下來打個盹。

    然而,他離目的地——内布拉斯加州的奧馬哈——隻有一百英裡了,那裡是他工作的那家大型肉制品公司的總部。

    他們公司規定不許推銷員中途搭載閑人,但貝爾先生經常違反這個規定,特别是在他覺得枯燥乏味、昏昏欲睡的時候,因此當他看見兩個年輕人站在路邊攔車時,立刻就踩了刹車。

     在他看來,這兩人看起來還“挺不錯”。

    高個兒瘦長而結實,留着平頭,金黃色的頭發有點髒兮兮的,但帶着一副迷人的微笑,舉止彬彬有禮;而他的同伴,“身材矮小”的那位,右手拿着一把口琴,左手拎着一隻鼓鼓囊囊的行李箱,看起來也“挺正派”,羞澀而溫和。

    總之,貝爾先生當時對兩位客人的意圖是一無所知——他們想用皮帶勒死他,搶走他的車和錢,然後埋屍荒野——事實上,貝爾先生很高興有個伴兒,陪他說說話,至少到奧馬哈是不成什麼問題。

     他自我介紹了一番,又問了他們的名字。

    那個坐在前排副駕駛位置上的年輕人說自己叫迪克。

    “這位是佩裡。

    ”他一邊說,一邊向坐在司機後方的佩裡擠了擠眼睛。

     “我最遠能帶你們兩位到奧馬哈。

    ” 迪克說:“謝謝你,先生。

    我們正好要去奧馬哈。

    希望能在那兒找到活兒幹。

    ” 他們想找什麼樣的工作?這位推銷員心想也許他能幫上忙。

     迪克說:“我是一流的汽車油漆工,能修車,以前也賺了不少錢。

    我同伴和我剛從墨西哥回來,我們本來想在那兒生活,但是天啊,那兒的工資太低了。

    沒有哪個白人能靠那麼點兒錢過日子。

    ” 啊,墨西哥。

    貝爾先生說他曾在庫爾納瓦卡度蜜月的。

    “我們一直想再去一次,但是有五個孩子的話,你就很難脫身了。

    ” 佩裡後來追述時說,他當時想,五個孩子,唉,這家夥真倒黴。

    聽着迪克對司機不停地吹牛,說起他那些在墨西哥的豔遇,佩裡不禁覺得這“自我中心狂”未免也太“怪胎”了。

    想想吧,全力以赴去讨好一位即将被你殺掉的人,一個連十分鐘都活不到的人!除非他和迪克的計劃失敗,但那是不可能的。

    照目前的情況看,這正是他們這三天從加利福尼亞到内華達,穿過懷俄明來到内布拉斯加,一路搭便車以來夢寐以求的對象。

    這之前溜了一個,貝爾先生是第一個獨自開車并且樂意主動搭載他們的肥羊。

    另外的幾個,不是卡車司機就是大兵,甚至還遇見過開着淡紫色凱迪拉克的兩位黑人拳擊手。

    但是都沒有貝爾先生這麼完美。

    佩裡摸了摸皮夾克的口袋,裡面鼓鼓地裝着一瓶阿司匹林和一塊凹凸不平的拳頭大小的石頭,用一塊黃色的牛仔布手帕包着。

    他解開腰帶——這是印第安納瓦霍人用的腰帶——銀扣子的,上面綴有綠松石。

    他取下腰帶,把它折彎,放在兩腿之間。

    他在等待。

    他看着内布拉斯加大草原自車外飛過,假裝吹起了口琴,他瞎編了個曲調,一邊吹着,一邊等着迪克發出事先商量好的信号:“嗨,佩裡,把火柴遞給我。

    ”那時迪克去奪方向盤,而佩裡則揮起用手帕包着的石頭,狠狠地砸推銷員的腦袋,“把它砸開瓢”。

    然後到一個僻靜的小路旁,這時鑲着綠松石的腰帶就有用武之地了。

     但是此刻,迪克卻正與那即将喪命的司機大談葷笑話,兩人哈哈大笑,這使佩裡很惱火。

    特别是貝爾先生的放聲大笑,聽起來像極了他的父親特克斯·約翰·史密斯。

    一想到父親,他就緊張,就頭疼,膝蓋也疼。

    他嚼了三片阿司匹林,幹咽下去。

    上帝啊,他覺得自己就快要嘔吐或者暈倒了;他覺得如果迪克把“美事”再拖延下去,他可真要受不了了。

    天色漸暗,道路筆直,視線之内全無人煙,隻有冬季光秃秃的土地,像一張黯淡的鐵皮。

    現在動手正是時候,就是現在。

    他盯着迪克,催促他立刻實施計劃,此時,迪克也發出幾個小小的信号——抽動的眼皮和胡子上的汗水——看來迪克也已經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然而,到迪克開口時,卻又是一個笑話:“再給你猜個謎語:去廁所和去墳墓有什麼相似之處?”他咧嘴笑着說,“猜不出來了吧?” “猜不出來。

    ” “該去時,就必須得去!” 貝爾先生大笑起來。

     “嗨,佩裡,把火柴遞給我。

    ” 但是就在佩裡舉起手,石頭即将砸下去的時候,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佩裡後來說這簡直是一個“該死的奇迹”。

    第三位搭便車的人突然出現了,這是一位黑人大兵,善良的推銷員為他停下了車。

    “喂,太好了!”當他的救命恩人向車子跑來時,司機大聲說,“該去時,就必須得去!” 一九五九年十二月十六日,内華達州拉斯維加斯。

    由于歲月與風雨的洗刷,牌子上的第一個字母R與最後一個字母S已經脫落,因而出現了一個多少有點奇怪的單詞“OOM”[1]。

    這是一塊被太陽曬得變了形的牌子,倒也準确地描繪出此處的樣貌。

    正如哈羅德·奈在給堪薩斯州調查局寫的正式報告中所說的,“(這裡)年久失修、破敗不堪,是那種最廉價的旅館或房舍”。

    報告裡繼續寫到:“幾年前(據拉斯維加斯警察局提供的信息),這裡還是西部地區最大的妓院之一。

    後來大樓失火,災後的房屋被改裝成了廉價旅館。

    ”所謂的“大廳”裡除了一株六英尺高的仙人掌,别無其他;而且接待處的櫃台也像是多年沒有人照管。

    警探拍了拍手,等了很久,隻聽見一個很不女性化的嗓子嚷道:“我來啦。

    ”但是又過了五分鐘,一個女人才姗姗出現。

    她穿着一件髒兮兮的家常服,腳下是一雙金色的高跟皮涼鞋,稀疏的黃發上還夾着卷發器,長滿橫肉的寬臉上塗着胭脂、抹着粉。

    她手裡拿着一聽米勒牌啤酒,渾身散發着啤酒、香煙以及新塗的指甲油的味道。

    這個女人已經七十四歲了,但在奈看來,“顯得比較年輕,也許要年輕十分鐘”。

    她盯着奈,後者穿着得體的棕色套裝,頭上戴着棕色硬沿帽。

    奈向她出示了警徽後,她高興地笑了,嘴唇一張開,奈便瞥見兩排假牙。

    “哎呀,我還想呢,會不會是警察呢,”她說,“好吧,讓我聽聽看。

    ” 奈将理查德·希科克的照片遞給她,“認識他嗎?” 她嘟哝一聲說不認識。

     “那麼你認識這個人嗎?” 她說:“啊,他倒在這兒住過兩三次。

    但是現在不在。

    一個月前就結賬走了。

    你想看看登記簿嗎?” 奈斜倚着櫃子,看着女房主塗過指甲油的長指甲在一張用鉛筆登記的簿子上來回滑動着。

    拉斯維加斯是上司指派給他的三個查訪地的第一站,每一處都與佩裡·史密斯的行蹤有關。

    另外兩個地方,一處是裡諾,他們認為佩裡的父親仍住在那裡;另一處是舊金山,佩裡的姐姐家,她現在應該是弗德裡克·約翰遜夫人。

    雖然奈計劃拜訪這些親屬以及其他所有可能知道疑犯下落的人,但他的主要目的還是在各地警局獲取有幫助的資料。

    比如,在到達拉斯維加斯後,他就和當地警察局偵查處的負責人B.J.漢德倫警長讨論過克拉特案件。

    警長在會談後,立即下令要求所有警員都要提高警惕密切關注希科克和史密斯。

    命令中這樣寫到:“因違反假釋規定而遭到堪薩斯州通緝。

    兩人駕駛一輛一九四九年的雪佛蘭轎車,牌照号碼是堪薩斯州J0-58269。

    兩人可能持有槍械,應被視為危險分子。

    ”漢德倫還安排一名警探幫助奈調查典當行,他的建議是:“賭城裡的典當行有很多。

    ”奈和這位拉斯維加斯的警探一起查遍了上個月的所有當票。

    奈特别希望能找到一個奇尼斯牌便攜式收音機,但是他運氣不好,并沒有找到。

    不過,有一個典當商記得佩裡·史密斯(“這十年裡他一直在這裡進進出出”),還出示了一張他在十一月的第一個星期典當的一張熊皮毯子的當票。

    奈正是在這張當票上發現了現在這家旅館的地址。

     “十月十三号登記的,”女房主說,“十一月十一号走的。

    ”奈看了看史密斯的簽名。

    那華麗的花體字,那富有個性的甩筆和彎曲令奈很吃驚,顯然女房主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因為她說:“哎呀,你真應該聽聽他說話。

    那張漂亮的小嘴裡蹦出來的詞都文绉绉的,柔聲細語,挺有個性。

    你為啥要抓他,那個很娘的小矮子其實人還不錯!” “他違反了假釋規定。

    ” “唉呀,大老遠地從堪薩斯州趕過來就是為了追查這個?唉,誰叫我是個沒腦子的金發大美人呢。

    我相信你,對别人也不會随便說。

    ”她舉起啤酒,一飲而盡,然後若有所思地用她那布滿青筋和斑點的手把玩着啤酒罐。

    “不管是什麼原因,反正不會是什麼了不起的大案子。

    不可能。

    我一眼就看穿他。

    這個人不過是個小流氓。

    一個想用花言巧語賴掉最後一個禮拜房租的小流氓。

    ”也許是覺得他這樣的癡心妄想實在很荒唐,她不禁吃吃地笑了。

     調查員問史密斯的房租多少錢。

     “正常價格,一個星期九塊錢,外加五角錢的鑰匙押金。

    必須付現金,而且是預付。

    ” “他住在這兒的時候都做些什麼?他有朋友來嗎?”奈問道。

     “你是不是覺得誰從這兒進進出出我都得盯着?”女房東反駁說,“那些流浪漢、小流氓,我對他們才沒興趣呢。

    我女兒可是早嫁了個大人物的。

    ”然後她接着說,“他沒朋友,至少我沒看見他和誰來往過。

    最後住在這兒的那幾天,他幾乎每天都在修他那輛破車。

    就停在門前。

    那是一輛老福特,看起來比他歲數還大。

    他給車刷了一遍漆,車頂刷成黑色,其餘部分刷成了銀色。

    然後他在擋風玻璃上寫了‘此車出售’幾個字。

    有一天我聽見一個傻瓜要出四十塊錢買這輛車,可他說這輛車不止四十塊錢,少于九十他不賣。

    他說他需要錢,好買一張汽車票。

    就在他走之前,我聽說有個黑人買下了他的車。

    ” “他說他需要錢買汽車票?你知道他想去什麼地方嗎?” 她撅起了嘴唇,嘴裡還叼着根香煙,但眼睛卻一直盯着奈。

    “公平交易。

    出多少錢?賞金是多少?”她等着答案。

    但是當等待落空後,她好像掂量了掂量拿到賞金的可能性,決定繼續說下去:“因為我有一個印象,好像不管他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