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明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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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十六日,星期一,又是西堪薩斯地區麥地平原上一個打野雞的好天氣——陽光明媚,天空像雲母一樣閃閃發光。

    在過去的幾年裡,每當這樣的日子,安迪·艾哈德先生常常會到他的好友赫伯·克拉特家的河谷農場裡打野雞,而且一去就是一下午。

    通常,在這項打獵運動中,還有赫伯的三個最好的朋友:J.E.戴爾,一位獸醫;卡爾·麥爾斯,一位飼養奶牛的農場主;艾弗利特·奧格本,一位商人。

    像艾哈德(堪薩斯州立大學農業實驗所所長)一樣,他們都是加登城有聲望的公民。

     今天,這四個常在一起打獵的老夥伴再次聚在一起,踏上了熟悉的旅程,但心情卻大不相同了。

    随身所帶的裝備既古怪又與打獵無關:拖把、提桶、刷子以及裝滿抹布和強力清潔劑的大籃子。

    他們都穿上了自己最舊的衣服,自願來打掃河谷農場十四間房屋中的某幾間。

    正是在這裡,克拉特一家四口慘遭殺害。

    至于兇手,目前所知僅限于死亡鑒定書上所說的,“一個或幾個不明人士”。

    作為基督徒,他們感到自己有責任這樣做。

     艾哈德和他的夥伴們默默地開車前行。

    他們中的一位後來說:“那時的情形使你無法說話。

    真的很奇怪。

    以前去那裡,老遠就有人來迎接。

    ”這次迎接他們的是一個公路巡警,他負責把守警方在河谷農場入口設置的路障。

    他揮了揮手,放他們進去。

    他們又沿着榆樹成蔭的小徑開了半英裡,來到克拉特家的住宅。

    唯一住在農場裡的雇員阿爾弗雷德·斯托克萊因正在門前等候。

     他們首先來到地下室裡的暖氣爐間,克拉特先生就是在這兒被人發現穿着睡衣俯卧在一隻裝床墊的紙箱上的。

    清理完這裡,他們又來到凱尼恩被殺的遊戲室。

    沙發是凱尼恩維修過的遺物,罩着南希做的沙發套,上面還有繡着字的靠枕,也都濺滿了血迹。

    和紙箱子一樣,這些東西都得燒掉。

    清洗小組逐步從地下室清理到二樓的卧室,南希和她母親就是在卧室被謀害的。

    他們需要更多的燃料來焚燒這些沾滿血迹的床單、床墊、床邊小地毯以及一隻泰迪熊玩偶。

     阿爾弗雷德·斯托克萊因通常話不多,但今天運送熱水和協助清掃時,卻有很多話要說。

    他希望“人們别再說廢話,而應該試着動動腦子”,為什麼他和妻子住在離克拉特家不到一百碼的地方,但在暴行發生的時候,卻連一聲槍響也沒聽見。

    “警長和他的那些手下到這兒又是取指紋又是搜查的,他們很有識别能力,明白是怎麼回事兒。

    為什麼我們沒聽見,原因之一在于風,西風。

    西風會把聲音吹到另一個方向。

    第二個原因是,這裡和我們家的房子之間有一座大糧倉,這個老家夥就連震天響的火箭炮聲都能擋得住。

    你考慮過這點嗎?兇手一定知道我們肯定聽不到。

    否則,他會冒險在半夜裡連開四槍嗎!如果那樣,他肯定瘋了。

    當然,你也可以說不管怎麼樣他就是個瘋子,下起手來,毫無顧忌。

    但依我看,他之所以這麼幹,都是事先策劃好的,他了如指掌。

    有件事我已經想好了,這是我和我老婆在這兒睡的最後一夜。

    我們打算搬到一所緊鄰着公路的房子裡去。

    ” 人們從中午幹到黃昏。

    他們把收集到的東西裝在一輛貨車上,斯托克萊因負責把它開進農場北邊麥田的深處。

    十一月的麥田隻有麥茬的單一褐色,但那天在夕陽的映照下,卻閃耀着缤紛的色澤。

    他們在這裡卸車,把南希的枕頭、床單、紙箱、遊戲室裡的沙發堆在一起;斯托克萊因澆上汽油,劃着了一根火柴。

     在場的人裡,沒有比安迪·艾哈德和克拉特家的關系更親密的了。

    艾哈德溫文爾雅,和藹可親,雖然是個學者,但他的手因為勞動而起了繭子,脖子也被曬傷了。

    他是赫伯在堪薩斯州立大學的同班同學。

    後來他曾說:“我們是三十年的老朋友了。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艾哈德親眼看到他的朋友從一個薪水微薄的農業經紀人逐漸成為本地區最有名望、最受尊敬的農場主之一。

    他說:“赫伯得到了一切,一切都是在上帝的幫助之下,自己努力賺來的。

    他既謙虛又驕傲,他有權利驕傲。

    他的家庭令人羨慕,他這輩子确實幹成了一番事業。

    ”艾哈德注視着熊熊燃燒的篝火,不禁感到奇怪,這樣的人怎麼會出這種事?那些付出、那些美德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化為烏有,變成一縷青煙,袅袅上升又漸漸變淡,最終被巨大的蒼穹所吞沒? 堪薩斯調查局是一個遍及全州的組織,總部設在托皮卡,十九名經驗豐富的警探分駐全州各處。

    當案子令地方當局束手無策時,他們随時都可以提供幫助。

    調查局在加登城的代表是一位消瘦而英俊的堪薩斯人,名叫艾爾文·亞當斯·杜威。

    他世居于此,現年四十七歲,其職權範圍包括西堪薩斯地區很大一塊地方。

    芬尼縣的警長厄爾·魯濱遜請杜威負責克拉特一案,雖情非得已,但也合情合理。

    因為杜威曾擔任芬尼縣的警長(一九四七年到一九五五年),而在此之前,他是聯邦調查局的一名特工,(一九四〇年到一九四五年,他先後在新奧爾良、聖安東尼奧、丹佛、邁阿密和舊金山等地工作。

    )其專業能力足以應對像克拉特謀殺案這樣沒有明顯動機和線索的複雜案子。

    而且,他對犯罪的态度也決定了他必然是合适人選,正如他後來所說:“這裡也有個人的情感因素。

    ”他說,他和妻子“真的非常喜歡赫伯和邦妮”,而且“每周日都會在教堂看見他們,彼此拜訪過很多次”。

    他補充說:“不過,就算我不認識他們,不那麼喜歡他們,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我見識過邪惡的行為,我不懷疑邪惡的存在。

    但是像這次這樣慘絕人寰,我還真沒見過。

    不管花多長時間,哪怕耗盡餘生,我也要知道那間屋子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要把原因和兇手查個水落石出。

    ” 最後,選定十八個人專職負責此案,其中三位是堪薩斯州調查局最能幹的偵查員——哈羅德·奈、羅伊·丘奇和克拉倫斯·鄧茨。

    杜威對這三人組成的“勁旅”來到加登城調查此案感到很滿意。

    他說:“有人得小心了。

    ” 芬尼縣法院是一座普通的石頭水泥建築,坐落于一個綠樹成蔭、頗有吸引力的廣場中心。

    警長的辦公室就位于法院大樓的三層。

    加登城曾經是一座喧嚣熱鬧的拓荒小鎮,如今已變得相當安靜。

    總的來說,警長的工作不是太多,他的三間陳設簡單的辦公室,是縣法院裡那些無所事事者經常光臨的僻靜之處;他那好客的秘書艾德娜·理查森女士通常煮着一壺咖啡,有充裕的時間“閑聊”。

    然而現在,正如她所抱怨的,“這個克拉特事件”引來了“各地的人”,使“所有的報紙都在大肆宣揚”。

    這個案件以頭條新聞出現在西起丹佛東至芝加哥的報紙上,把大批記者吸引到加登城。

     周一正午,杜威在警長辦公室裡舉辦了一場新聞發布會。

    “我要談的是事實而不是理論。

    ”他對記者們說,“現在,這裡有一個重要的事實,一個需要記住的事實:我們所要處理的不是一起謀殺案,而是四起。

    我們不知道四個人中誰是主要目标,或者說是首要受害者。

    可能是南希或凱尼恩,也可能是父親或母親。

    有人認為一定是克拉特先生,因為他的喉嚨被切斷了,他遭受的折磨最厲害。

    但那隻是猜測而并非事實。

    如果我們能知道四個人死亡的先後順序,那将對我們大有幫助,但是驗屍官無法提供此類線索,他隻知道死亡時間是在星期六晚間十一點到星期天淩晨兩點之間。

    ”接着,在回答記者提問時,杜威說兩位女性都沒有受到“性侵犯”,而且到目前為止,尚未發現屋中物品被盜;他認為克拉特先生在死前八個小時簽署了一份四萬美元的人壽保險合同是“一個奇怪的巧合”。

    但是,杜威确信這份合同和此兇案沒有任何聯系,在經濟上獲益的是克拉特先生僅存的兩個女兒,大女兒唐納德·賈喬太太和二女兒貝弗裡·克拉特小姐,在這種情況下,二者之間怎麼可能有聯系呢?不過,他對記者們說,他的确在想兇手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但目前不便透露。

     實際上,此時對這個問題,杜威并無結論。

    他依然抱有兩種看法,或者用他的話來說,在推理重演犯罪的過程時,形成了兩個設想:“單人作案”和“雙人作案”。

    在前一種設想裡,兇犯被設定成這家的朋友,或至少對這所住宅和居住者的情況相當了解。

    這個人知道克拉特家的門很少上鎖,知道克拉特先生單獨睡在一樓的主卧室裡,知道克拉特太太和孩子們分别睡在二樓的卧室裡。

    因此,杜威設想這個人很可能是在半夜前後步行接近了屋子。

    窗戶是黑的,克拉特一家都睡了。

    至于農場的看門狗特迪,嗯,誰都知道它怕槍怕得要死,它一定是見到入侵者手裡的武器,就瑟瑟發抖,嗚咽着偷偷溜走了。

    在進入屋子後,這個殺手首先破壞了電話,一部在克拉特先生的辦公室,一部在廚房。

    之後,他摸進克拉特先生的卧室,把他弄醒。

    克拉特先生在持槍者的威逼下,被迫服從命令,陪着他走上二樓,叫醒了其餘的人。

    然後,克拉特先生用兇手提供的繩子和膠帶綁住妻子并封住她的嘴,又綁住女兒(無法解釋為什麼他女兒的嘴沒有被封住),然後把她們拴到床上。

    接着,父親和兒子被押到了地下室,在那裡克拉特先生被迫封住凱尼恩的嘴,并把他捆在遊戲室的沙發上。

    然後,克拉特先生被帶到了暖氣爐間,頭部受到猛擊,嘴被封住了,手腳也被捆住了。

    現在,兇手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他一個接一個地殺死了他們,每次都會把散落的子彈殼仔細地撿起來。

    當他完成這一切,就關掉所有的燈,離開了。

     事情可能就是按這樣的步驟發生的,這種可能性很大。

    但是杜威有一些疑點,“如果赫伯認為他的家人處于危險之中,面臨緻命的威脅,他一定會像老虎一樣奮起搏鬥。

    而且赫伯不是膿包,而是身體狀态處于最佳的壯年男人。

    凱尼恩也是,像他父親一樣強壯,個子還更高些,肩膀寬厚。

    很難想象一個人,不管有沒有武器,能同時對付他們兩個。

    ”另外,還有一個理由認為這四個被害者是由一個人捆起來的:四人身上的繩結都是同一種半結。

     杜威以及他的大部分同事都傾向于第二種假設。

    第二種假設在很多要點上與第一種一樣,但重要的區别在于兇手不是一個人,他還有一個同夥,這個同夥幫助他制服克拉特一家,用膠帶封嘴,用繩子捆綁。

    但是,第二種假設仍然有漏洞。

    比如,杜威就發現很難理解“兩個人怎麼會同樣的憤怒,怎麼會在同樣瘋狂的暴怒狀态下實施犯罪”。

    他繼續解釋:“假設兇手為克拉特家所認識,是社區的一員;假設他是個普通人,一個有着怪癖但對克拉特一家或某位家人抱有邪惡忌妒之心的普通人,他從哪兒找到一個足夠瘋狂、願意幫他的同夥呢?這講不通,也不合理。

    這樣一接觸這個問題,就講不出個所以然了。

    ” 新聞發布會後,杜威返回自己的辦公室。

    這間屋子是警長臨時借給他的,裡面擺着一張桌子和兩把筆直的靠背椅。

    桌子上散亂地放着杜威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法庭上展示的物證:膠帶,從受害者身上解下的繩套(這些東西現在都封裝在塑料袋裡,作為線索都不能寄予太大希望,因為二者都是大路貨,在美國随處可得),警方攝影師拍攝的犯罪現場的照片,總共二十張放大的照片——克拉特先生破碎的頭蓋骨,凱尼恩遭毀容的面孔,南希被綁着的手以及邦妮死後卻仍然睜得大大的眼睛,等等。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杜威将花大量時間研究這些照片,希望能“突然從中發現什麼”,也許某個有意義的細節會不言而喻。

    “猶如那些拼圖。

    叫你猜猜‘在這張畫裡能找到多少野獸?’從某方面來說,這正是我要做的,找出隐藏的野獸。

    我覺得他們肯定在那兒,如果我能看見他們的話。

    ”實際上,一張克拉特先生躺在床墊紙箱上的照片已經令人驚奇地提供了有價值的線索:沾滿泥土、有菱形花紋的腳印。

    雖然肉眼難以辨認,但是在閃光燈的照射下卻逼真地顯露出來。

    這些腳印,再加上在同一個紙箱上發現的另一個腳印,前腳掌留下的貓爪圖案的醒目血腳印,是偵查員們目前所能宣稱的唯一“重要線索”。

    但是他們不打算公之于衆;杜威和他的小組決定保守秘密,不透露這些證據的存在。

     杜威桌子上的另一件材料是南希·克拉特的日記本。

    他已經浏覽了一遍,此時他打算仔細閱讀每天的記錄。

    這本日記南希從十三歲生日開始記起,離她十七歲生日不到兩個月時結束。

    這是一個聰慧的女孩子感情的真實吐露,她極喜歡小動物,并且愛看書、烹饪、縫紉、跳舞和騎馬,是個讨人喜愛的漂亮而純潔的少女,她認為“談情說愛很有意思”,然而“實際上一心一意地愛着博比”。

    杜威首先讀的是最後一天的記錄。

    隻有三行字,大概是她死前一到兩個小時寫的。

    “喬利妮來過了,我教她如何做櫻桃餡餅。

    幫洛克希練習小喇叭。

    博比過來了,我們一起看電視。

    十一點,他離開了。

    ” 年輕的魯普目前所知是最後見到克拉特一家的人,他已經接受了詳細的訊問。

    雖然他一五一十地講述了自己“隻不過和克拉特一家度過了一個平常的夜晚”,但是他仍然要接受第二次訊問,這一次将要對他使用測謊儀。

    事實很明顯,警方不想輕易地把他從嫌疑犯中排除出去。

    杜威自己相信這個孩子“和案件沒有任何聯系”,但毫無疑問,在調查的初期,博比是唯一可以認為有犯罪動機的人,盡管這很牽強。

    在日記裡,南希時不時提到的情形令警方認為可以使博比産生作案動機:她父親堅持要她和博比“一刀兩斷”,停止“頻繁的接觸”,反對的理由是克拉特全家都是衛理公會教徒,而魯普家是天主教徒,在他看來,這足以使他們倆結婚的希望變成泡影。

    但是日記中最吸引杜威的不是克拉特家、魯普家以及衛理公會和天主教的區别,而是一隻貓,一隻神秘死亡的貓。

    這隻名叫“小笨笨”的貓是南希最喜愛的寵物,據南希死前兩個星期的日記,她發現小笨笨“躺在谷倉裡,死了”,她懷疑“是被人毒死的”。

    日記中寫到:“可憐的小笨笨。

    我把它埋在了一個特别的地方。

    ”讀到這句話時,杜威覺得“這可能非常重要”。

    如果貓是被毒死的,那麼這一行為會不會是謀殺者一次小小的、惡毒的預演呢?他決心找到南希埋葬寵物的這個“特别的地方”,雖然這意味着要找遍面積廣闊的河谷農場。

     在杜威研讀日記的時候,他的首要助手丘奇、鄧茨和奈正穿街走巷,像鄧茨所說,“和那些能向我們提供點什麼的人談話”。

    這些人包括霍爾科姆學校的教職員工,南希和凱尼恩都是載入該校榮譽名冊的高才生;河谷農場的雇員,其人數在春夏之際有時可以達到十八名,但是在現在是休耕季節,隻有傑拉爾德·馮·弗裡特和其他三位雇員,外加赫爾姆太太;受害者的朋友、鄰居,還有他們的親戚。

    大約有二十名親戚從各地趕來參加定于星期三早晨舉行的葬禮。

     三十四歲的哈羅德·奈是堪薩斯州調查局中最年輕的成員,他短小精悍,翹鼻子、尖下巴,有一雙充滿懷疑精神的眼睛。

    他頭腦敏銳,負責的任務是克拉特家親戚的訪談工作,他稱之為“該死的敏感差事”。

    “這對你是痛苦,對他們也是痛苦。

    一談到謀殺案,你就不能尊重什麼悲傷、隐私和個人感受了。

    你必須問那些問題。

    而有些問題會很傷人。

    ”但是,在他詢問的人裡,在他所問的問題裡,(“我正在調查情感方面的背景。

    我認為,答案也許是另一個女人,一個三角關系。

    哎,想想看:克拉特先生正值壯年,身體健康,但他的妻子卻半死不活的,兩人還分房睡……”)沒有一個可以提供有用的信息;就連克拉特先生活着的兩個女兒也想不出兇殺的原因。

    總之,奈僅僅明白了一件事:“在全世界所有的人裡,克拉特一家是最不可能被謀殺的。

    ” 一天的工作快結束時,三個警探聚集在杜威的辦公室裡。

    鄧茨和丘奇比“奈老弟”(這是他們對奈的稱呼)的運氣好。

    (堪薩斯州調查局的人都愛起外号。

    鄧茨的外号是“老頭兒”,這真冤枉,他還不到五十歲,身材魁梧,走路輕快,一張寬臉長得像貓。

    而丘奇六十歲上下,皮膚白裡透紅,一副學者派頭,但實際上同仁都知道他“很強硬”。

    據他的同事講,他是堪薩斯州拔槍最快的人,他的頭發已經半秃,被人們稱為“卷毛”。

    )這兩個人在調查過程中已經找到了“有希望的線索”。

     鄧茨的叙述牽涉到父子倆,這裡稱他們為老約翰和小約翰。

    幾年前,老約翰和克拉特先生做了一筆小生意,這筆交易的結果觸怒了老約翰,他覺得克拉特先生損害了他的利益。

    現在,老約翰和小約翰都成了“酒鬼”;事實上,小約翰經常因飲酒過度而被監禁。

    有一天,很不走運,約翰父子倆又喝醉了,在酒精的刺激下,他倆鼓足勇氣,來到克拉特家,想和克拉特先生“說個明白”。

    他們沒有得到這樣的機會,因為克拉特先生強烈反對飲酒和醉酒胡鬧,他拿着一把槍,把父子倆趕出了自己的領地。

    這種“無禮”行為是約翰父子難以忍受的;就在一個月前,老約翰還對一個熟人說:“每次我一想到那個渾蛋,我的手就癢癢,真恨不得掐死他。

    ” 丘奇發現的線索和鄧茨的在性質上有點類似。

    他也聽說某人承認對克拉特先生有敵意,不妨稱這個人為史密斯先生(這當然不是他的真名)。

    史密斯認為河谷農場的人開槍打死了他的獵犬。

    丘奇前往史密斯的農場住宅進行調查,看見在谷倉裡的椽子上系着一根繩子,其打結的方式和捆綁克拉特家四口的方式一樣。

     杜威說:“說不定其中一件正是我們要找的。

    一種失控了的個人仇怨。

    ” “很難說就一定不是搶劫。

    ”奈說。

    搶劫作為動機已經讨論過了,但多少被排除了。

    反對很充分,其中最明顯的是:克拉特先生從不帶現金,這在縣裡是盡人皆知的;他沒有保險箱,也從不随身攜帶大量現金。

    而且,如果把搶劫作為動機,那麼為什麼劫匪沒有拿走克拉特太太的結婚金戒和鑽戒?但是這些疑問沒有說服奈。

    “整個過程都透露了搶劫的迹象。

    别忘了克拉特先生的錢包!有人打開把它抖落在克拉特先生的床上,我想不會是錢包的主人所為。

    還有南希的錢包,為什麼會在廚房的地上?它是怎麼到廚房的?是的,屋裡确實連一毛錢的硬币都沒有,但是卻有兩美元。

    我們在南希書桌的一個信封裡找到兩美元。

    我們知道出事前一天克拉特先生剛兌換了一張六十美元的支票。

    我們認為屋裡至少還應剩下五十美元。

    當然有些人會說:‘沒有人會為了五十塊錢殺人的。

    ’還說:‘确實,殺手也許把錢拿走了,但他這樣做就是為了誤導我們,使我們認為搶劫才是原因。

    ’對此,我很疑惑。

    ” 天黑了,杜威打斷讨論,打電話給家中的妻子瑪麗,告訴她自己不回家吃晚飯了。

    她說:“好吧,艾爾文。

    ”杜威注意到妻子的聲音裡有一種不常見的焦慮。

    杜威夫婦結婚十七年了,有兩個兒子。

    瑪麗出生在路易斯安那州,曾是聯邦調查局的速記員,杜威在新奧爾良工作時認識了她。

    瑪麗很能理解丈夫職業上的難處——生活沒有規律,一個電話就會突然把他叫走,奔赴州裡偏僻的地方。

     他說:“有什麼事嗎?” “沒事。

    ”她要他放心,“隻是,你今晚回家時隻能按門鈴了,我把所有的鎖都換了。

    ” 現在他明白了,說道:“别擔心,親愛的。

    把門鎖上,打開門廊上的燈就行了。

    ” 杜威挂斷了電話,一位同事問道:“出了什麼事?瑪麗害怕了?” “當然害怕了!”杜威說,“不僅是她,所有的人都害怕。

    ” 并非所有的人都害怕。

    霍爾科姆那位守寡的女郵政局長——勇敢的默爾特·克萊爾太太就不害怕,她諷刺鎮上的人都是“膽小鬼,吓得瑟瑟發抖,睡覺時連眼睛都不敢閉上”。

    在說到自己時,她說:“我這個老女人睡得和以前一樣香。

    如果有誰想對我耍花招,讓他來試試好了。

    ”(她的話還真靈驗,七個月後,一夥蒙面匪徒持槍闖進郵局,搶走了她九百五十美元。

    )通常,克萊爾太太的觀點隻得到很少一部分人的支持。

    據加登城一家五金商店的老闆說:“近來,鎖頭和門闩是賣得最快的商品。

    人們不在乎買的是什麼牌子的,隻要管用就行。

    ”當然,想象力可以打開任何一扇門,隻要輕輕轉動鑰匙,恐怖就趁機而入。

    星期二拂曉,一卡車從科羅拉多州來打野雞的陌生人,不知道當地發生了慘案,在他們越過草原、穿過霍爾科姆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幾乎所有房屋的窗内都燈火通明,人們甚至是全家人都正襟危坐、徹夜不眠,全神貫注地凝神谛聽着。

    他們害怕什麼呢?“謀殺可能再次發生。

    ”這就是大多數人的回答。

    一位學校的女教師評論說:“如果這件事不是發生在克拉特一家身上,而是别人,那麼人們的情緒可能不會如此激動。

    無論哪一家都不能和克拉特一家相比,他家那麼令人敬佩、那麼友善、那麼安全。

    這個家庭代表了附近人們真正珍視和尊敬的一切。

    如果這樣的事情能發生在他們的身上——唉,那就等于告訴人們上帝不存在一樣。

    這使得生命看起來毫無意義。

    我認為,與其說他們吓壞了,倒不如說他們寒心透了。

    ” 另外一個原因也是最簡單、最醜陋的事實,那就是:迄今為止鄰裡之間的和睦相處不見了,驟然間老朋友們要承受彼此猜疑的痛苦,他們難免認為兇手就是左鄰右舍。

    更不幸的是,他們沒有一個人不贊成死者的兄弟阿瑟·克拉特的觀點。

    十一月十七日他在加登城一家旅館的大廳裡對記者說:“這件事水落石出之時,我可以打賭,無論是誰,此人不會超出我們現在站着的地方十英裡的範圍。

    ” 離阿瑟·克拉特當時所站的地方以東大約四百英裡,兩個年輕人坐在堪薩斯城一個名叫老鷹餐館的雅座内。

    其中一位是個窄臉,右手上刺着一個藍色的貓,他已經吃掉了好幾個雞肉沙拉三明治,此時正在吃他同伴的飯——一個沒有動過的漢堡和一杯加了三片阿司匹林的飲料。

     “佩裡,寶貝兒,”迪克說道,“你不想吃那個漢堡,我吃吧。

    ” 佩裡把盤子推到桌子的另一邊,“上帝啊!你就不能讓我集中精力嗎?” “你也不必看上五十遍呀。

    ” 迪克指的是十一月十七日《堪薩斯城星報》的頭條新聞。

    标題是:“四屍命案線索極少”。

    這篇文章是對前一天謀殺案首次見報的後續報道,最後一段作了總結: 警方調查員目前正在尋找一個或數個雖然動機不明但異常狡猾的兇手。

    主要基于此一或此幫兇手:(一)小心地切斷了屋内的兩部電話線。

    (二)熟練地捆綁受害人,并封住他們的嘴,且沒有留下任何搏鬥痕迹。

    (三)屋裡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除了克拉特先生的錢包,沒有任何迹象顯示他們曾企圖搜尋任何物件。

    (四)在屋中不同的地方分别射殺四名被害人,事後冷靜地撿起獵槍子彈的彈殼。

    (五)攜帶殺人武器到達和離開時,沒有讓任何人看見。

    (六)其行為沒有任何犯罪動機,唯一勉強可供參考的動機(企圖搶劫)也被警方推翻。

     “‘主要基于此一或此幫兇手’,”佩裡大聲地念出來,“這是不正确的。

    正确的語法應該是‘這個或這幾個兇手’。

    ”他一邊呷着加了阿司匹林的飲料,一邊繼續說:“不管怎麼樣。

    我不相信這篇文章。

    坦率地講,迪克,老實說,你會相信這篇沒有線索的鬼話嗎?” 昨天,他在鑽研了一番報紙後,曾提出同樣的問題,而迪克認為他不會再提起。

    (“聽着,如果那些牛仔們哪怕找出一點蛛絲馬迹,我們在一百英裡之外早就聽到風聲了。

    ”)此刻聽到舊話重提,迪克厭煩得不想再理他。

    隻聽佩裡說道:“我總是有預感,所以我才能活到今天。

    你認識威利-傑伊嗎?他說我是一個天生的‘巫師’,他了解這種事,對此很感興趣。

    他說我有高度的‘超感應力’,類似于建在體内的雷達,使你在眼睛還沒看見之前就可以預見到即将發生事情的大概。

    比如,我弟弟和他妻子的事。

    他們彼此瘋狂地愛着對方,但吉米同時是個大醋壇子,他忌妒心特強,總認為老婆背着他紅杏出牆,她受不了這種折磨結果自殺了。

    第二天,吉米也用一顆子彈打穿了自己的腦袋。

    這事兒發生在一九四九年,當時我和老爸正在阿拉斯加的瑟克爾城做事,我對老爸說,‘吉米死了。

    ’一個星期以後,我們得到了消息。

    千真萬确。

    還有一次,在日本,我幫一艘船卸貨,正坐在一邊歇息。

    突然,我腦子裡一個聲音對我說,‘快跳!’我猜那一跳大概有十英尺。

    就在我剛才坐着的地方,一噸重的貨物從天而降,砸了下來。

    像這樣的事我可以給你舉出一百個例子。

    你相不相信,我不在乎。

    還有一個,就是在我發生車禍之前,我看見了整個事件,在我腦海中看見的:那雨、那車輪打滑的痕迹、我躺在地上流血,腿折了。

    這就是我為什麼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這是一種預感。

    我覺得這是一個圈套。

    ”他輕輕拍了拍報紙,說道,“這篇文章裡有許多支吾搪塞之處。

    ” 迪克又點了一份漢堡。

    在過去的幾天裡,他似乎成了一個永遠吃不飽的餓漢——一連吃了三天的牛排、幾打好時巧克力和成磅的軟糖。

    而相形之下佩裡卻沒有胃口,他隻喝飲料,吃阿司匹林和抽雪茄。

    “怪不得你變得這樣。

    ”迪克對他說道,“噢,算了,寶貝兒。

    别胡思亂想了,我們成功了。

    計劃很完美。

    ” “聽你這話真叫我吃驚,所有的事情都得考慮進去。

    ”佩裡說。

    他平靜的口氣凸顯出對迪克回答的厭惡。

    但是迪克并沒放在心上,甚至還笑了笑——他的微笑是一種熟練的技巧。

    仿佛在說這個有着孩子般笑容的人,親切和藹,任何人都可以信任他。

     “好吧。

    ”迪克說道,“可能有些事我想錯了。

    ” “哈利路亞。

    ” “但總體上計劃是完美的。

    我們把球打出了場地。

    現在球沒了,球失蹤了。

    一點兒聯系都沒有了。

    ” “我能想起一個來。

    ” 佩裡有些過分了。

    他繼續說道:“弗洛伊德——是這個名字嗎?”這樣說有些卑鄙。

    但話說回來,這也是迪克自作自受,他的自信猶如風筝,需要繩子的牽引。

    然而,佩裡也注意到迪克因狂怒而面部表情發生變化:下巴、嘴唇甚至整個臉都拉長了,嘴角泛着唾沫。

    如果要打一架的話,佩裡還是能招架得住的。

    他比迪克矮了幾英寸,一雙短腿還受過傷,不大管用,不過他比迪克重,比迪克結實,他的胳膊可以勒死一頭熊。

    然而,為了證明這一點就打一架,真的翻臉,是不值得的。

    不管喜不喜歡迪克,(現在他并不讨厭迪克,隻是不像以前那樣喜歡和看得起他。

    )很明顯,此時分道揚镳是不安全的。

    就這一點而言,他們看法一緻。

    迪克曾說:“如果我們被抓住了,那就一起被抓吧。

    那樣我們倆還能相互照應。

    他們開始那一套招供的把戲時,咱們倆得口供一緻。

    ”而且,和迪克拆夥就意味着計劃功虧一篑了,但它對佩裡仍很有吸引力,雖然近來屢受挫折,但兩人仍對那個計劃深具信心——找一個小島或沿着南部海岸線一起過潛海尋寶的生活。

     迪克說道:“是威爾斯先生!”他拿起一把叉子,“如果他敢說出去,那他就得死。

    就如同我因開假支票被逮捕一樣,就這樣從後面——”叉子落了下來,插進了桌子裡,“穿透心髒,親愛的。

    ” “我沒說他會說出去。

    ”佩裡說。

    既然迪克的憤怒自他那裡轉移到别人身上,他願意作出讓步。

    “他會吓得不敢說。

    ” “肯定,”迪克說,“肯定,他會吓得要命。

    ”奇怪,迪克的情緒輕易地轉變了。

    頃刻間,所有卑劣的痕迹、愠怒的表情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說道:“講一講你的那些所謂的預兆吧。

    我倒想知道:如果你早知道自己會出車禍,為什麼不把車停下來?如果你停下摩托車,不就沒這回事兒了嗎,對不對?” 這正是佩裡曾經認真思考過的問題。

    他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了答案,但是他的答案很簡單,而且多少有些含糊。

    “不。

    因為一旦某件事注定要發生,你所能做的就是希望它别發生。

    或者,聽天由命。

    隻要你還活着,就總會有事情發生,即使是壞事。

    你知道是壞事,但你能做什麼呢?你不能不活吧。

    就像我的夢。

    從小時候起,我就一直在做同一個夢。

    在夢裡,不知怎麼我來到了非洲,在一片熱帶雨林裡。

    我穿過樹林朝一棵孤立的樹走去。

    上帝啊,那棵樹臭得要命!那種味道令我惡心。

    不過,它看起來很漂亮,樹葉是藍色的,上面挂滿了鑽石,橘子般大小的寶石。

    這就是我來到這兒的原因,我要給自己摘一籮筐的鑽石。

    但是我知道,隻要我一動手,隻要我一碰到鑽石,一條蛇就會落到我身上。

    那條蛇是守衛這棵樹的。

    這個可恨的畜生就盤繞在樹枝上。

    我早就知道了,明白不?媽的,倒黴的是,我不知道怎麼對付蛇。

    但是,我想,我會利用機會的。

    最後權衡的結果是我對鑽石的渴望超過了對蛇的恐懼。

    所以我要去摘鑽石,要把鑽石攥在手裡。

    我的手剛一觸到鑽石,正要往下扯的時候,那條蛇就落到了我身上。

    我們滾作一團,但那個畜生滑溜得厲害,我抓不牢它,它卻死死地纏住我,越纏越緊,我能聽見自己腿被夾碎的聲音。

    接着就更吓人,現在即使是一想到這裡,我都會冒冷汗。

    那畜生開始吞噬我,從腳開始,像是掉進了流沙裡一樣。

    ”佩裡停了下來,他發覺迪克正用叉子尖摳指甲,顯然對他的夢根本不感興趣。

     迪克說道:“說呀!後來蛇吃了你沒有?到底怎麼了?” “别介意,結果并不重要。

    ”但事實上結果是重要的!結果至關重要,這是他自得其樂的源泉。

    他曾對朋友威利-傑伊說過,他向威利-傑伊描述了一隻碩大無朋的鳥,一隻黃色的鹦鹉之類的鳥。

    當然,威利-傑伊不同,他敏感細膩,是個“聖人”,他理解佩裡。

    但是,迪克?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