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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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來了。

    “可惜啊,”我說道,“你房東的女兒無法把它念給你聽了。

    ” “是啊,”他笑了起來,“對付古法語我可就得用自己的眼睛看了。

    ” 原來,當他不能用他的眼睛去看的時候,當疼痛的壓力從上面和底部兩個方向夾擊它們的時候,在這個時候,他常常不得不向克萊門蒂娜·施魏格施迪爾求助,讓她來念給他聽,而且是念些既能夠讓這個農村姑娘覺得夠稀奇,同時從她的嘴裡念出來又并不是不得體的東西。

    我本人就在那間修道院院長工作室裡碰到過這個好孩子和阿德裡安呆在一起念書的情景,隻見她坐在書桌前的那把薩沃納羅拉沙發椅上,腰闆挺得筆直,手裡拿着一本帶黴斑的馬糞紙裝訂的冊子,用一種舒緩動人的和有闆有眼的中學普通話的腔調,給歪在伯恩海姆椅子上休息的那個人念梅希蒂爾德·馮·馬格德堡[2]的消魂經曆,估計這東西同樣也是通過機智伶俐的羅森施蒂爾給弄進家來的。

    我于是悄悄坐到屋角的腳凳上,繼續全神貫注地聽她念了有好一陣子,同時也着實對她所念内容當中的那些虔誠反常的和拙劣怪癖的東西深感吃驚。

     直到那時我才得知,這是常有的事。

    她穿着農家貞潔禁欲的、證明着宗教監督的服裝,這是一件用橄榄綠的羊毛料子做成的衣裳,上邊是高領的、綴有緊緊挨在一起的小金屬紐扣的、讓她年輕的胸脯變得平坦的緊身胸衣,從緊身胸衣尖尖的衣角處向下,與之相連着寬大的拖地長裙。

    她戴了一條古銀币項鍊來搭配這件衣服,這唯一的一件飾物是挂在頸部的鑲邊下方的。

    這個長着一雙褐色眼睛的姑娘就這身打扮地坐在那個備受病痛折磨的人身旁,用連禱般的女學生的聲調給他念各種各樣的作品,而對于所念的這些作品牧師先生隻怕是提不出任何異議來的:早期基督教和中世紀的幻想文學以及彼岸冥想。

    施魏格施迪爾大娘有時會把頭伸進門縫裡去找她的女兒,她可能有家務活需要她幫忙,但她也隻是對他倆友好贊許地點點頭,随即就又退出門外去了。

    要麼,她大概也會坐到門邊的一把椅子上,聽上個十分鐘,然後再悄悄地走掉。

    那時克萊門蒂娜朗誦的如果不是梅希蒂爾德的出神入迷,那麼就是希爾德加德·馮·賓根[3]的出神入迷。

    如果不是這些的話,那麼就是淵博的僧侶比德·威内拉比利的《英吉利教會史》,在這部著作裡,凱爾特人的彼岸想象,愛爾蘭-盎格魯-撒克遜人基督教早期的幻想經曆,有相當一部分都得以流傳了下來。

    這整個的消魂迷醉、宣告審判、教育煽動人們畏懼永恒懲罰的基督教前期和早期末世論的文獻資料,其中拔摩島的約翰的啟示隻是一個類比豐富的例子而已,從歐洲北部的那些遺囑到同樣性質的意大利證明文件,到教皇的歌唱大師格列高爾的那些對話,以及對但丁影響明顯的蒙特卡夏洛[4]僧侶阿爾伯利希的幻象——這些文獻,要我說啊,構成一個非常深厚的、充滿反複出現的主題的傳統領域。

    阿德裡安置身其中,目的是要為自己的一部作品定下基調,這部作品将把這個領域所有的元素全都集中到一個焦點上,将運用後來的藝術的綜合方法對它們進行具有威脅性的總結,并按照無情的委托去把一面啟示的鏡子高舉到人類面前,好讓他們從中可以瞧見什麼東西已經在向他們逼近。

     “末日來了,末日來了,它已經在你的頭上醒來了;你看啊,它來了。

    它已經上路,所以它就會在你的頭上迸裂,你,這個國家的居民。

    ”這段話,萊韋屈恩讓他的testis,證人,叙述者,以一種幽靈般的、建立在少見的外國卧式風琴基礎之上的、由純粹的四度和減弱的五度音程步調相結合而成的旋律性,進行宣告,随後,這段話又充當接下來大膽而又充滿遠古氣息的輪唱聖歌的歌詞,通過兩個彼此相向運動的四聲部合唱而得到令人難以忘懷的重複——這段話同樣根本不屬于《約翰啟示錄》;他們源自另一個層面,即巴比倫流亡的預言,以西結的幻覺和哀歌,而出自尼祿時期的拔摩島的神秘的公開信又同以西結的幻覺和哀歌有着罕見之極的依賴關系。

    故而,曾經也被阿爾布雷希特·丢勒大膽拿去做了他的一幅木版畫内容的那個“吃書”場面,幾乎完全就是原封不動地從以西結那裡借用過來的,隻有一個細節除外,即那書(或者說那封“信”,裡面本來寫滿哀怨、悲歎和痛苦)在那個馴服的食客嘴裡反倒是甜如蜜糖了。

    同樣如此的還有那個大淫婦,這個騎在獸上的女人,上面這位紐倫堡畫家在描摹她時使用了他自己帶來的一個威尼斯交際花的肖像草圖,從而高興地給自己解了圍,其實呢,她的絕大部分輪廓早在以西結那裡就已經勾勒好了,而且使用的也是完全相近的語言。

    事實上卻是存在着一種世界末日文化的,這種文化把直至一定程度固定不變的幻象和經曆流傳給那些心醉神迷的人——無論下面的現象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會顯得有多麼的奇怪:一個人狂熱地模仿别人先前已經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