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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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燈光照明的畫框裡,成為這家人會客室裡的點綴。

     我剛才說過,等有了孩子之後。

    因為待孩子們一個一個來到這世上之後,她又是怎樣極盡整潔雅緻之能事地,怎樣極盡頑強,我幾乎想要說:極盡英勇之能事地無視貴族市民越來越失寵的事實,去精心呵護和培養她們的喲——可她這樣栽培她們,目的似乎是在為一個曾經存在過的世界,而不是在為一個即将到來的世界。

    1915年底,伊涅絲就送給她丈夫一個女孩,取名盧克蕾齊娅,此女孕育于那張支着帳幔的黃色抛光婚床上,婚床旁邊是一件件銀器,這些銀器對稱地排放在梳妝台的玻璃闆上,而且,伊涅絲當時就發表聲明,說她有決心把她培養成為一個窈窕淑女,用她的卡厄斯魯爾法語說就是:一個完美的小姑娘。

    兩年後,她又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也是以同樣标準的家庭儀式,用巧克力、波爾圖葡萄酒[7]和高級糖果,用裝飾有花環的銀碗,為叫做小安娜和小比肯的她倆行了洗禮。

    三個孩子全都是皮膚白白的、聲音柔柔的,她們時刻擔心她們的蝴蝶結裙子會被弄髒弄壞,她們的母親過分追求完美的癖好顯然壓得她們有些喘不過氣來,悲哀得很,她們全都是自視甚高的耐陰植物和奢侈産物,她們的嬰兒時期是在配有真絲窗簾的精美小搖籃裡度過,由一個奶媽(因為伊涅絲自己不給孩子喂奶;是家庭醫生建議她不要給孩子喂奶的),一個普通婦女,卻還要穿得花花綠綠的,推着她們在攝政王大街的菩提樹下散步。

    後來照看她們的則是一位小姐,是個受過專門訓練的幼兒教師。

    她們在一間明亮的房間裡長大,這裡立着她們的小床,伊涅絲,隻要是家務需要,再就是她對自己制定的講究有理由感到不放心的時候,隻要是這樣的時候,那她就會過這裡來看望她們,這間房子,它的四面牆壁上端有以童話為内容的帶狀緣飾環繞,屋子裡放置着富于童話色彩的矮腳家具,地上鋪着五彩斑斓的亞麻油地氈,屋裡另外還開辟了一個井然有序的玩具天地,什麼玩具熊、滾動小羊、拉線玩偶、凱特·克魯澤[8]洋娃娃,以及放在牆托架上的火車,應有盡有,好一個照本宣科的模範家庭兒童樂園。

     所有的這些正确性其實已經完全喪失了正确性,這種正确性是建立在一廂情願和随心所欲之上,說得難聽點,就是建立在謊言之上,這種正确性不僅從外面看是越來越要受到質疑,就是對于目光比較敏銳的,就是對于通過參與其中而目光變得銳利的人來講,即使從裡面看也可以說是千瘡百孔的了,這種正确性既不能帶來幸福感,又不能被真心相信,甚至哪怕隻是真心地被渴望都沒有,難道我現在非得說,或者是反複說這些話不可嗎?我那時覺得,這整個的幸福标準其實始終就是一種對現存問題的有意識的否定和掩飾;這個幸福标準和伊涅絲的受難崇拜是特别相左的,在我看來,這個女人太聰明了,以至于無法自欺欺人,她過分敏感地把她的孩子們的生活環境美化為理想的市民安樂窩,而這個安樂窩所表達和過度修正的那個事實卻是,她不愛她們,而是把她們視為一種結合的成果,作為女人,她是問心有愧地參與這種結合的,她的肉體是反抗這種結合的。

     我的老天爺呀,如果一個女人和赫爾穆特·英斯提托利斯睡覺能夠感到消魂,那才叫怪呢!我對女人的夢想和要求應該還是比較了解的,所以我總是會情不自禁地去想象,想象伊涅絲純粹是盡義務那樣地容忍她的孩子們,也就是說她是以背過臉去不看他的方式來受孕的。

    因為她們是他的,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因為三個孩子全都長得更像他,遠遠勝過像她們的母親,這或許也是由于她在孕育她們的時候心靈的參與成分太少了的緣故吧。

    不管怎樣,我這樣說,可并不是想要去大肆诋毀她的那位小丈夫的自然名譽,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他雖然長着一副小矮人的身材,但肯定是個完整的男人,通過他,伊涅絲知道了什麼是情欲,一種沒有幸福感的情欲,而正是在這塊貧瘠的情欲的土壤裡,她的激情之火得以撩撥,并且開始燃燒起來。

     我前面已經說過,英斯提托利斯,早在他開始向黃花閨女伊涅絲求婚的時候,實際上就已是在為另外一個人做嫁衣裳了。

    即使他現在作為丈夫,他所能喚醒的也隻是些歪門邪道的向往,是一種很不完全的、究其實甚至是令人感到屈辱的情欲體驗,這種體驗使得她強烈地渴望得到補充、證實和滿足,使得她為魯迪·施維爾特費格所承受的那種痛苦,那種在和她談話的過程中奇怪地呈現在我面前的痛苦,爆發為激情的烈焰。

    事情非常清楚:早在她作為被人追求的對象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充滿痛苦地想他了,而在她成為女人,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之後,那就更是一門心思地,傾其所有地,拿出她全部感情和欲望地,不管不顧地愛上了他。

    當然,同樣也毫無疑問的是,那個年輕人根本就沒有辦法不去聽從這種帶着痛苦、帶着精神的優越感向他迎面撲來的感情的召喚——我都差點想說:假如他沒有聽從這種感情的召喚的話,事情沒準“還會更好”,而她妹妹的那句“快,喂,您想什麼呢,還不趕緊的!”也同時在我耳邊響起。

    再說一遍,我不是在寫小說,所以我不會去虛構一個全知全能的作者對一個私密的、避開世人視線的發展過程的戲劇性階段的認知。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陷入困境的魯道夫完全是不由自主地,同時還說了一句“我又有什麼辦法?”地服從了那道傲慢的命令——在這一點上,我完全能夠想象得出,他對調情的那種熱愛,他從一種越來越緊張、越來越激烈的局面中所獲得的那種起初并不打緊的樂趣,是如何誘惑他去冒險的,而他假使沒有這種玩火的愛好的話,也是能夠避免這場冒險的。

     換言之:在市民階級的完美的掩蓋之下,一度曾對它的庇護朝思暮想得茶飯不思的伊涅絲·英斯提托利斯開始和一個無論心理構造還是行為舉止均稚氣十足的調情高手通奸,這位高手就像一個給真心愛她的男人帶來懷疑和痛苦的輕浮女人一樣,給她帶來懷疑和痛苦,然而,她那由不和諧的婚姻生活所喚起的感官欲求卻在他的懷抱裡找到滿足。

    她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地得過且過着,這種生活發端于某個時刻,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發端于她結婚僅一兩個月之後,而截止于1919年年底前後,因為她使出渾身解數竭力試圖緊抓不放的那個他,就是在這個時候掙脫她的束縛,離她而去,從而使她的這種生活難以為繼。

    她同時扮演模範主婦和母親的角色,以此來指揮、操縱和掩飾這種不正當的男女關系,這種天天上演的變戲法,這種雙面人的生活,當然會令她神經高度緊張,并且也對她那本來就不算十分嬌好的面容構成威脅,而這也是最叫她感到害怕的一點——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