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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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所有的人道主義,所表現出來的那種中世紀以地球為中心的傾向——這顯然是必然地。

    人們通常以為,人道主義是愛好科學的;但它卻不可能是這樣的,因為人們不可能不在把科學的對象視為魔鬼的作品的同時,也把科學本身視為和魔鬼一樣的同類。

    這就是中世紀。

    中世紀曾經是以地球為中心和以人類為宇宙中心的。

    中世紀曾在其中得以幸存的教會打着人道主義的旗幟跳出來反對天文學的認識,為了人的榮譽而把這些認識妖魔化,把這些認識禁止,出于人道而堅持蒙昧無知。

    你瞧,你的人道主義是純粹的中世紀。

    它的事業就是一種凱澤斯阿舍恩式的狹隘宇宙論,由此導緻占星術,導緻對行星位置、星座位置及其所預示的福或禍的重視——這非常自然,也不無道理;因為,一個如我們太陽系這般的地處宇宙一隅的休戚與共的天體群落,它們彼此之間的那種密切的依賴性,它們相互之間的那種一衣帶水的關系确實是顯而易見的。

    ” “關于占星術的盛行,我們以前曾經說到過,”我插話道,“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們一邊繞着牛槽散步,一邊讨論音樂方面的事情。

    對于星座的位置,你當時是為它辯護來着的。

    ” “我今天也同樣在為它辯護,”他回答道,“占星學時期的認識已經達到十分深入的程度。

    那時已經了解或預感的東西,今天仍為最廣大的科學所一再觸及。

    疾病、瘟疫、傳染病同星座的位置相關,這在那時就已經是一種知覺上的确定無疑了。

    今天人們所能達到的程度是對下面這個問題展開讨論,即病原菌、細菌、生物體,這些,比如說,引起地球上流感流行的東西,是否來源于另外一些行星,來源于火星、木星或金星。

    ” 他接着又告訴我,加利福尼亞的一個學者據說找到了流星上所包含的年齡達數百萬歲之久的活細菌群。

    沒有人能夠充分證明他的這個發現是不可能的,因為可以肯定的是,病原菌,活的組織,它們所能夠經受的寒冷程度,至少是接近絕對冰點,攝氏零下273度,也就是星際空間的溫度的。

    傳染性疾病,瘟疫,如鼠疫、黑死病,很有可能不是來源于我們這個地球,之所以這樣說,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生命的本原幾乎可以肯定不是在地球上,而是從外部遷移過來的。

    赫爾姆霍茨[9]曾經有過這樣的假設,即生命是通過流星從其他星球帶到地球上來的,自他之後,人們對于生命的起源是否就是地球的懷疑不斷升溫。

    他本人也從最可靠的材料上獲悉,生命來自像木星、火星和金星這樣的鄰近星球,這些星球被一層更有利于它的、含有許多甲烷和氨的大氣所包裹。

    生命是從它們,或者說,他讓我自行選擇,是從它們當中的一個那裡開始,然後通過宇宙的投擲物的攜帶,或者就是簡單地通過光壓,來到我們這些相比較而言更是無菌和無辜的行星上。

    我的人道主義的作為上帝造物的人,這生命萬物的靈長,連同它所肩負的精神義務,原來可能就是一個富含甲烷的比鄰天體的産物…… “邪惡的花朵,”我點頭重複道。

     “而且多半綻放在邪惡裡,”他補充道。

     他就這樣戲弄我,不僅拿我善意的世界觀開涮,而且還在整個談話過程中陰陽怪氣地裝腔作勢,好像他那方面對天與地的狀況真的有着某種特别的、親曆親為的、直接的了解似的。

    我不知道,但我其實卻是可以告訴自己的,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一部作品,即那部關于宇宙的音樂,它當時正在他的醞釀之中,并且時間是在他完成了那段新歌曲的插曲之後。

    這是他的一部令人驚異的交響曲或管弦樂隊幻想曲,隻有一個樂章,創作時間在1913年的最後幾個月和1914年的最初幾個月之間,他給它取名為《宇宙的奇迹》——這同我的願望和建議很是背道而馳。

    因為我曾經擔心這個标題會給人留下輕佻的印象,所以就建議他采用《宇宙交響曲》一名。

    但阿德裡安不聽我勸,哈哈大笑着堅持要用另外那個虛情假意的諷刺名,因為,采用這個諷刺名可以使他這位知情者對于自己的那些恢弘描述所具有的滑稽怪誕性質作出更加充分的準備,盡管這種怪誕常常是以一種精确莊嚴的、數學儀式的方式表現出來。

    這部音樂同在某種意義上也再度成為其準備的《春天的慶典》的精神,也就是說同那種心懷虔誠的贊美的精神毫不相幹,而如果不是音樂手稿的某些個性化的特點表明作者是同一個人的話,人們幾乎不敢相信,二者會是同一個人所為。

    那部管弦樂的宇宙畫像時長大約三十分鐘,其本質和精華就是嘲諷——這種嘲諷隻會更好地證明我之前與他進行交談時所表明的那個觀點,即緻力于無度的超越人類範圍之外的研究并不能為虔誠提供土壤,沒有什麼能夠比它更好地證明我的這個觀點了;這是一種兇惡如魔鬼的陰險挖苦,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用滑稽模仿的方式道出的一聲贊揚,這聲贊揚所針對的似乎不僅是宇宙大廈那可怕的鐘表機構,而且也包括那個它在其中呈現,也就是重複的媒介:音樂,用聲音所表現的宇宙,而且,也正是這聲贊揚為我朋友的藝術招緻罵名,為人家罵它是娴熟的反藝術思想,是亵渎神明,是虛無主義的放蕩提供了不小的把柄。

     有關它的具體情況還是等到該說的時候再說吧。

    下面的兩章我打算專門用來講述一下我和阿德裡安在作為時代轉折的1913到1914年之交,在戰争爆發之前的慕尼黑的最後一個狂歡節期間,共同分享的一些社交經驗。

     [1]法國舊時奧弗涅民間舞。

     [2]原文為Nebenstimme,為勳伯格發明的一個音樂概念。

     [3]此段和下一段的直接引用均為英文原詩。

     [4]弗裡德裡希·戈特利布·克洛普施托克(1724-1803):德國詩人,德國啟蒙運動的重要代表之一,其在文學方面的主要成就是頌歌。

     [5]原文為英語Capercailzie,意思就是“雄松雞”,此處的這個人物名很容易讓人産生對于魔鬼的聯想。

    在施皮斯1587年出版的《浮士德博士民間故事書》中,就有一個妖怪叫這個名字,是浮士德在立遺囑時為他的助手瓦格納準備的一個邪惡精靈。

     [6]這裡指路程的長度單位,長短不等,不是中文意義上的“裡”。

     [7]宗教用語,表示歡樂和歡迎的贊美性的呼喊聲,原為對進入耶路撒冷的耶稣表示歡迎的呼喊聲。

     [8]法文,意為“一朵惡之花”。

     [9]赫爾曼·路德維希·斐迪南·馮·赫爾姆霍茨(1821-1894):德國物理學家、生理學家和心理學家,能量守恒定律的發現人之一,化學熱力學的創立者,發明檢眼鏡,在光學、電學、流體動力學、聲學、音樂理論等諸多方面均有傑出貢獻,被譽為達爾文之後最偉大的科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