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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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引進和使用了新型撒肥機呢,就是他,趕着一架帶長條座椅的馬車來到那個小小的火車站前,靜坐在底座高、結實而又有彈性的馬車夫駕禦台上,等候客人的到來,而一俟腳夫剛剛把手提箱裝上馬車放好,他就立馬讓手中的缰繩在為拉車而套在一起的牲口,即兩匹膘肥體壯的栗色馬的背上舞動起來。

    兩人一路上也沒有怎麼說話。

    羅姆山岡及環繞山岡的樹木,夾子池塘那灰蒙蒙的水面,阿德裡安以前坐在火車上時就已經見過它們不隻一次了;現在,他可以近距離地看到這些景物了。

    不久,施魏格施迪爾家那座巴洛克風格的修道院建築也在他眼前出現了;在敞開着的四方形庭院裡,馬車沿着那棵擋住去路的老榆樹畫了一個弧,榆樹的樹幹為一條圓形長凳所環繞,樹上的葉子已經有很多落到了凳子上。

     施魏格施迪爾太太和她的女兒克萊門蒂娜一起站在那帶有僧侶徽章的大門口迎接來客,克萊門蒂娜一身農家裝扮,顯得賢淑端莊,是個長着一雙褐色眼睛的農村姑娘。

    她們的歡迎辭被一陣緊似一陣的狗吠聲淹沒,原來,他們家那隻用鍊條拴住的警犬激動異常,不僅踢翻了給它喂食的盆,還且還差點把它自己的草棚子掀塌。

    母親和女兒,還有那個幫忙拿行李的專管牲口的髒腳女傭(瓦爾特普爾吉斯),全都沖它喊“去,卡施佩爾,斯塔特!”(在方言中保留下來的古高地德語“斯塔梯”,在古高地德語中為“斯泰特”,後來又演變為“斯忒特”,意思是:“安靜”和“别動”),可無濟于事。

    那狗繼續怒吼不止,阿德裡安呢,先是微笑着站在一邊看了有一會兒,之後,他走到它跟前。

    “蘇索,蘇索,”他對着它這樣喚道,他沒有提高嗓門,隻是帶了一點令人吃驚的警告性的腔調,可是看哪:純粹隻是受到這和緩的輕言細語的影響,那畜生幾乎是馬上就平靜了下來,不僅如此,它還允許這位魔術師伸出手去溫和地撫摩它那從前被咬得傷痕累累的腦袋,它甚至還擡起頭來,用一雙黃色的眼睛看着他,神情極其嚴肅認真。

     “您好勇敢,真讓人佩服!”當阿德裡安回到大門口的時候,艾爾澤太太這樣對他說道。

    “大多數人都怕這畜生,它真要是鬧起事來,就像剛才那樣,也難怪人家會怕它。

    村裡有個年輕老師,平時來給孩子們上課——哦,天哪,他那人長得就是瘦弱——每次都會說:‘您家的狗,施魏格施迪爾太太,俺怕得很哪!’” “是的,是的!”阿德裡安一邊笑,一邊點頭,接着他們走進屋裡,走進煙草味彌漫的氛圍,走上二樓,在那裡,房東太太把他領進那間專門為他安排的卧室,這間卧室位于白色的、散發着黴味的過道邊上,卧室裡面配置有一個五彩的窄櫃和一張褥子墊得高高的床。

    房東另外還多做了一件事,即讓人往屋裡專門放進了一把綠色的靠背椅,椅子前的松木地闆上還鋪了一塊用邊角餘料拼綴而成的腳墊。

    格雷翁和瓦爾特普爾吉斯把手提箱搬了進去。

     在這裡,也在重新下樓去的路上,他們就已經開始商量如何為客人提供服務,以及如何給他安排生活起居了,随後,他們又來到樓下那間修道院院長室,在這間特色鮮明的、阿德裡安早就為之心儀的老屋裡繼續商量并最終确定:每天早上一大壺熱水、濃咖啡,送到他卧室,正餐的時間——阿德裡安不和這家人一起吃飯,這一點是事先沒有料到的,不過,那時間對他而言也确實是太早了點——那就定在一點半和八點單獨給他開飯,最好是在前面那間大屋裡(即那間放着尼基像和那架桌式鋼琴的農家客廳裡),施魏格施迪爾太太說,那屋子如果需要也可以提供給他使用。

    她答應保證飲食清淡,早上吃牛奶、雞蛋、烤面包、蔬菜湯,中午是一份又好又紅的牛排配菠菜,然後是手工蛋卷,裡面夾蘋果醬,總之,都是有營養的東西,很适合像他那樣胃口不好的人。

     “胃,我的朋友,在絕大多數時候根本就不是胃,那是腦袋,很難伺候的、費心勞神的腦袋,它對胃的影響大着呢,就算胃本身好好的,”就跟暈船和偏頭痛時的情形一樣……哎呀,他有時犯偏頭痛,而且還十分嚴重?這她可早就想到了!這她真的是之前就想到了的,早在他在卧室裡細心琢磨護窗闆和讓房間變暗的各種辦法的時候;因為黑暗,在黑暗中躺着,黑夜,陰暗,反正隻要沒有光線射進眼睛,隻要這痛苦不停止,這樣做就是正确的,另外再多喝些濃茶,多吃些酸檸檬。

    施魏格施迪爾太太并不是不知道偏頭痛——我想說的是:她本人是從未鬧過偏頭痛。

    不過,她的那位馬克斯前些年卻是周期性犯病的;慢慢地,這毛病也就随着時間消失了。

    他說,随着他本人的來到,他也就把一個周期性發作的病人一起悄悄地帶進了這戶人家,對于客人為自己體弱多病而說的這些表示歉意的話,她可是一句也不想聽,而隻是說:“啊,是嗎!”當然,不管怎樣,有那麼一點點類似的東西,她說道,肯定是會馬上就想到的了;因為,如果一個人像他這樣,從有文化的地方跑到普菲弗爾林來隐居,那麼他這樣做是自會有他的道理,這裡顯然涉及的是一樁要求給予理解的事情吧,是不是,萊韋屈恩先生?不過,我們這裡雖然不是一個有文化的地方,但卻是一個不缺理解的地方。

    這個老實正派的女人要說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下面這些約定是她和阿德裡安當時作出的,而且還是在站着和四處轉着的情況下作出的,兩人誰也沒有想到,這些約定居然在後來長達十九年的時間裡一直成為維持他外在生活的秩序規章。

    村裡的木匠被叫來測量修道院院長室室門兩邊的空間尺寸,為的是做幾個架子給阿德裡安放書用,但高度卻不能高過皮質裱糊布下面的老木頭層;關于給帶蠟燭頭的枝狀吊燈通電一事也是一口講定的。

    随着時間的推移,這個房間還将經曆這樣和那樣的變化,它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