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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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到四個星期——找到之後,我們會發給你。

    ”她保證道。

    理查德森太太又填了自己的地址,附上一張十八美元的支票,把信封塞進郵箱。

     五個星期後,出生證明寄到了理查德森家的郵箱,然而結果有點兒令人失望,證明的“父親”那一欄明确地打了“未知”兩個字,理查德森太太失望地努起嘴巴。

    她猜測珀爾是私生女,她的身世可能是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假如她的出生堂堂正正,又有什麼必要隐瞞父親的姓名?而且,事實已經證明米娅是個騙子,對她而言,說謊是家常便飯,她還隐瞞了什麼?理查德森太太想,她覺得米娅就像那種出售二手車卻不打算給買家提供汽車維修保養記錄的家夥,完全不尊重别人的權利,假如沒有這份記錄,買主就不知道确切的車況,萬一出現安全問題怎麼辦?與此同理,作為雇主和房東,她也有權知曉雇員和房客的來曆。

     無論如何,她至少得到了一條新信息:米娅的出生地——賓夕法尼亞州的伯特利帕克,這個地名就寫在出生證明上的“米娅·沃倫”這個名字旁邊。

     伯特利帕克人名地址庫的工作人員告訴她,有五十四個姓“沃倫”的當地人記錄在案。

    理查德森太太想了一會兒,打給了伯特利帕克的檔案部門,可對方并不像舊金山檔案館那樣好商量,電話那頭的女人堅稱,沒有米娅·沃倫的記錄。

     “那麼米娅·賴特呢?”理查德森太太問,女人敲了幾下鍵盤,給出了肯定的回答:“有個米娅·賴特出生在1962年,噢,還有個沃倫·賴特,1964年出生,不知道你找的人是哪一個。

    ” 理查德森太太道了謝,挂掉電話。

     花了好幾天時間,運用謹慎的調查技巧和高超的問話術,理查德森太太終于找到了解開謎題的鑰匙:1982年2月17日的《匹茲堡郵報》上登載的一篇訃聞。

     本地去世高中生追悼儀式将于周五舉行 2月19日周五上午11時,本地十七歲高中生沃倫·賴特的追悼儀式将在布朗斯維爾路5636号沃爾特·E.格裡菲斯殡儀館舉行。

    賴特先生的父母喬治·賴特及其妻子健在,是伯特利帕克的長期居民,姐姐米娅·賴特1980年畢業于本地中學。

    逝者家屬建議到場賓客以捐助替代鮮花,為伯特利帕克高中橄榄球隊慷慨解囊,賴特先生曾在該球隊擔任跑衛。

     絕對不是巧合,理查德森太太想。

    米娅·賴特,沃倫·賴特,米娅·沃倫。

    她再次打給伯特利帕克人名地址庫,查到了喬治·賴特和瑞吉娜·賴特的地址——北嶺路175号,還有郵編和電話号碼。

     弄清一個人的來曆簡直易如反掌,做完這些,她幾乎有點兒不屑地想。

    它們就在那裡,所有關于這個人的信息,隻要你認真尋找就能有所收獲,付出足夠的努力,你可以了解一個人的全部。

     理查德森太太找到米娅的父母的時候,小美玲/米拉貝爾的監護權争奪戰仍是熱點新聞,甚至有更加白熱化的趨勢。

    沒錯,全國上下現在都被總統的绯聞挑起了興趣,但現在并無總統出軌的實際證據,而且事件本身也不好笑。

    對于這條傳言,克利夫蘭的本地人有幾個普遍觀點:一、總統的私生活與其執政方式無關;二、每個總統都有绯聞;三、誰在乎?另一方面,公衆——尤其是西克爾的公衆——卻非常關心米拉貝爾·麥卡洛的監護權争奪案,因為比起實習生的绯聞,這件案子更為重要。

     幾乎每天的晚間新聞都會向大家播報案件的進展,三月還會舉行“周訴凱霍加縣案”的法庭聆訊。

    由于案子牽涉到了西克爾這個一向以嚴格遵守本地價值觀為榮的地方,這引起了每一個當地人的注目。

    而且,對于此事,他們都有自己的看法:母親有權撫養自己的孩子;抛棄孩子的母親沒有資格得到第二次機會;白人家庭收養華裔兒童,是割裂孩子與她的文化背景之間的聯系;美玲有權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接納了小米拉貝爾的麥卡洛夫婦才是她真正的家人。

     支持麥卡洛家的人堅稱,麥卡洛夫婦是在營救米拉貝爾,他們會給這個被抛棄的孩子更好的生活,他們是英雄,通過跨文化收養,打破了種族主義的藩籬。

    “我認為他們的行為很了不起,”一位路人告訴街頭采訪的記者,“我的意思是,這是文化的進步,對不對?總有一天,我們會消除種族的隔閡。

    ”麥卡洛家的一位鄰居表示:“你能從她低頭看着孩子的樣子看出來,在她眼裡,這并非什麼華裔嬰兒,隻是一個嬰兒,就是這麼簡單、純粹。

    ” 貝比的支持者則表示,問題就出在這裡。

    “她不僅僅是個嬰兒,”第五頻道的記者在“亞洲廣場”(克利夫蘭當地的華裔購物中心)采訪時,一個女人抗議道,“她還是個華裔嬰兒,長大之後,她會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誰,甚至無法接受自己的出身。

    ”那天上午,塞麗娜·王的母親恰好在華裔超市買東西,她義正詞嚴地告訴記者(母親的發言讓塞麗娜既驕傲又尴尬,緊張不安地在鏡頭邊緣晃動):“假裝這個孩子隻是一個嬰兒——假裝此事并不牽扯任何種族問題——是不誠實的。

    請注意,我絕對不是在‘打種族牌’,不妨問問你們自己:假如這個孩子是白人,今天還會有這場白熱化的辯論嗎?” 與律師商議之後,麥卡洛家的人同意高調接受第三頻道的獨家專訪。

    于是,第三頻道派出攝制組和一位制片人,進駐麥卡洛家的起居室,麥卡洛夫婦抱着米拉貝爾坐在熊熊燃燒的爐火前,制片人坐在鏡頭之外。

    “我們當然理解周小姐的感受,”麥卡洛太太說,“可我們才是米拉貝爾一直以來的家人,她隻記得我們,我覺得米拉貝爾就是我的親生女兒,她以這種方式來到我們家,不是沒有原因的。

    ” “當時沒有别的人想要幫助這個孩子,”麥卡洛先生補充道,“難道在一個父母雙全的穩定家庭裡成長,對米拉貝爾而言不是一件更好的事情嗎?” “有人覺得米拉貝爾會脫離她出身的文化,”制片人說,“你們怎麼回應這樣的問題?” 麥卡洛太太點了點頭。

    “我們會非常注意的,”她說,“我們家裡的牆上添了許多亞洲風格的藝術品,”她朝挂在壁爐旁邊的幾幅水墨卷軸揚了揚手,爐架上還擺了一尊唐三彩馬,“我們保證,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讓她經常接觸自己出身的文化。

    而且她已經愛上了米飯。

    其實,她最開始吃的固體食物就是米飯。

    ” “同時,”麥卡洛先生說,“我們希望米拉貝爾像個典型的美國女孩一樣長大,我們希望她知道,自己和大家完全一樣。

    ”屏幕上又出現了麥卡洛夫婦站在米拉貝爾的嬰兒床邊的畫面,采訪錄像到此為止。

     連理查德森家的孩子們都分成了兩派。

    理查德森太太自然堅定地支持麥卡洛一家,萊克西也是。

    “瞧瞧米拉貝爾現在的生活,”二月中旬的一天晚上,萊克西在飯桌上叫道,“在大房子和院子裡玩,兩個裝滿玩具的房間,她媽媽可沒法給她這樣的生活。

    ”理查德森太太表示贊同:“他們非常愛她,他倆等了那麼久,一直想要孩子,而米拉貝爾剛出生就去了他們家,早就忘記了她母親,馬克和琳達是她記憶中唯一的父母。

    現在把孩子從這對模範父母手中帶走,是相當殘忍的做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