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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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迪和伊奇卻傾向于支持貝比。

    “她不過是一時糊塗,犯了個錯。

    ”穆迪堅稱,珀爾已經把貝比的故事告訴了他,而穆迪無論什麼時候都會站在珀爾那邊,“起先,她覺得自己不能照顧寶寶,可後來情況變了,她又可以照顧了,而且要回孩子并不意味着把她永遠帶走。

    ”伊奇的評論更簡單:“她是媽媽,他們不是。

    ”這件案子仿佛在她内心深處燃起一道小火苗,雖然她尚未意識到這一點,也暫時沒有能力将當下的感覺表達出來。

     “克裡夫和克萊爾昨晚為了這事吵架了。

    ”一天下午,布萊恩告訴萊克西,他倆躺在布萊恩的床上,衣衫不整,布萊恩這天沒去參加曲棍球訓練,反而跑到床上來和萊克西練習另一種運動。

    “他們以前從來沒吵過架。

    ”布萊恩父母的争吵是從晚飯時開始的,他去睡覺的時候,父母又展開了一言不發的冷戰。

    “我爸覺得她最好留在麥卡洛家,他認為有貝比這樣一個母親,孩子沒有未來。

    他說,貝比是那種會把貧窮傳給下一代的母親。

    ” “那你是怎麼想的?”萊克西問。

    布萊恩猶豫了。

    他父親當晚的慷慨陳詞被他母親打斷了——雖說她經常這麼幹,但從未像昨晚那樣激動。

    “既然如此,你覺得讓那些黑人小孩都去白人家怎麼樣?”她說,“這樣就能打破貧窮的惡性循環嗎?”她猛地把鍋子丢進洗碗池,濺起一大片水花,“既然他們這麼希望幫助黑人群體,為什麼不首先改變有弊端的社會制度呢?”布萊恩覺得父親的論斷更合乎邏輯——孩子被白人家庭收養可以獲得更多的機會,但與他母親一樣,麥卡洛太太蒼白修長的胳膊抱着那個棕色的小身體所形成的色彩對比又讓他覺得刺眼,甚至遷怒于始作俑者——貝比。

     “我認為她應該學會小心一點兒,這樣就能避免現在的情況,”他不自在地說,“比如别忘了用安全套,這很難嗎?去藥店裡買幾盒,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 “你最擅長答非所問,布萊恩。

    ”萊克西站到地闆上,抓過牛仔褲。

     布萊恩扯掉她手中的褲子。

    “别去想了,又不關我們的事,對吧?”他摟着她,萊克西很快便忘記了小米拉貝爾和麥卡洛夫婦,除了布萊恩貼在她耳朵上的嘴唇。

     在艾德·林的幫助下,貝比正式提交了申請書,法庭授予她臨時探訪權,每周可以看望女兒一次,為期兩小時。

    麥卡洛夫婦暫時保留嬰兒的監護權。

     沒人對這個安排感到滿意。

     “我們隻能在圖書館或者‘公共場所’見面,”貝比向米娅抱怨,“她都不能到我家來,我隻能在圖書館裡抱抱我自己的孩子,社工還得坐在旁邊,一直看着我,好像我是個罪犯,會傷害親生女兒。

    麥卡洛家的人說,我可以到他們家去看女兒,他們是不是覺得我坐在偷走自己女兒的人家裡也能笑得出來?而且他們家壁爐前面挂的全都是另一個女人抱着我的孩子的照片,我能在那裡坐得住?” 麥卡洛太太也有自己的怨言。

     “簡直難以想象,”她打電話告訴理查德森太太,“把你的寶寶交給一個陌生人,看着你不認識的女人抱着你的孩子走來走去,每次聽到門鈴響我都會抓狂,埃琳娜。

    她和社工抱着孩子離開之後,我都會跪下來禱告,希望她能遵守承諾,準時把孩子送回來。

    探訪的前一天晚上,我都睡不着覺,隻能吃安眠藥。

    ”理查德森太太同情地咂了咂舌頭,“而且每周的探訪時間都不固定。

    每次我都說,拜托,我們能不能選個固定的時間,求你了,每周選一天,至少讓我預先知道你什麼時候來,也好有所準備。

    可她偏不,每次都在探訪的前一天才通知社工,說她那時候才知道餐廳的排班。

    有天下午,我突然接到社工的電話——‘我們明天上午十點過去’,這次連半天都不到,我簡直快要瘋了。

    ” “不過是暫時的,琳達,”理查德森太太安慰道,“三月底就開庭了,州裡當然會把孩子判給你。

    ” “但願你是對的,”麥卡洛太太說,“但如果他們決定……”她突然說不出後半句話,覺得喉嚨發緊,隻能做個深呼吸來舒緩情緒,“這個結果我根本不願去想,也覺得他們不可能這樣做。

    ”她的音調變得尖銳起來,“假如她連自己的工作時間都無法安排,又怎麼能給孩子提供穩定的成長環境呢?” “這也是暫時的。

    ”理查德森太太說。

     理查德森太太的内心可不像表面那麼冷靜:越是想到米娅,她越是生氣,越生氣就越無法不去想米娅。

     她在西克爾高地過了一輩子,西克爾的價值觀早已深入骨髓。

    她的童年記憶裡,主色調是廣袤的綠:寬闊的草坪、高大的樹木。

    是富裕安定的生活造就了這片綠色。

    綠色也是幾十年來克利夫蘭城市宣傳冊的背景色,仿佛在讨好當地的那些正派居民,争取他們的支持。

    這無可厚非,因為“正派人”是當地的主流,比如理查德森太太的祖輩。

    從西克爾高地建立居住區的時候開始,他們就在這裡生活。

    作為“正派人”的代表,1927年,他們來到還是一個小鎮的西克爾——但那時候這裡就被譽為“世界上最好的居住區”。

    她的外祖父在克利夫蘭市中心的“百萬富翁角”長大,他們家的豪宅與洛克菲勒家、美國電報業巨頭和美國國務卿家的房子同在一條街。

    然而,到了理查德森太太的外祖父那一輩——從事律師職業的他事業有成,準備帶未婚妻回克利夫蘭結婚——市中心已經變得嘈雜擁擠,空氣彌漫的煤煙會弄髒女士們的衣服,所以外祖父決定搬到郊區。

    朋友們勸阻他,因為他們認為搬到遠離城市的地方實在瘋狂。

    但他熱愛戶外運動,未婚妻還是個出色的馬術師,西克爾高地有三條适合騎馬的山道,有适于垂釣的蜿蜒溪流,源源不竭的新鮮空氣,此外還有一條直通城市腹地的商業鐵路。

    夫婦倆在塞奇威克路買了房子,雇了女傭,加入了鄉村俱樂部。

    理查德森太太的外祖母為她的馬傑克遜修了一座馬廄,成為“花盆”園藝俱樂部的會員。

     理查德森太太的母親卡洛琳出生于1931年,那時候的西克爾變得更像城市,但田園風光還在,當地已經有了九所小學和一座紅磚結構的高中(剛剛竣工)。

    新落成的豪宅比比皆是,但每一座都是嚴格按照當地的住宅風格和顔色規則建造的,并且受到“未經鄰居同意,九十九年内不得賣給任何人”的規定限制。

    居民們認為,規則與秩序不可或缺,是保持社區團結美麗的前提。

     西克爾當然非常美麗,草坪與花園随處可見,居民義務不可推卸——定期清除雜草,隻能種花,不能種菜。

    那些足夠幸運、能夠在西克爾居住的人自然認為這裡是全國最好的社區,而且路不拾遺——某位居民在馬路上丢失了價值上千美元的鑽石婚戒,服務部門立刻派出鏟雪車,把路邊的雪堆原封不動地鏟走,運到市政車庫,用熱燈烤化,找到了戒指。

    卡洛琳小時候,夏天常在西克爾的湖邊野餐,冬季會去市區的溜冰場滑冰,聖誕節表演合唱。

    她在西克爾廣場的電影院看過《南方之歌》和《安娜與國王》,遇到特殊的日子——比如她的生日——父親會帶她到斯托弗餐廳吃龍蝦大餐。

    十多歲時,卡洛琳成為學校行軍樂隊的鼓手,在獨木舟俱樂部的停車場,她遇到了幾年後成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