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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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三塊糖。

    崔普前一年就做過一隻一樣的,萊克西大前年在木工課上也做過一隻,最後又輪到了伊奇。

    盡管木工課要上一學期,盡管四個一模一樣的糖果分配器現在還擺在他們家的某個地方,穆迪卻不敢說理查德森家的每個人除了使用飛利浦螺絲刀之外還會駕馭别的工具。

     “你怎麼學會做這些的?”他把另一塊床闆遞給珀爾。

     珀爾聳聳肩。

    “跟我媽學的。

    ”她說。

    一隻手把闆條擺在合适的位置,牢牢按住,另一隻手在地毯上的螺絲堆裡翻找。

     組裝完成後,穆迪發現這是一張老式的帶床柱的床,童話裡的金發姑娘睡的那種。

     “你們從哪裡弄來的這張床?”穆迪擺好床墊,跳上去試了試彈性。

     珀爾把螺絲刀收進工具箱,鎖好箱蓋。

    “撿來的。

    ” 她往床上一坐,背靠着床尾闆,伸展雙腿,仰面凝視天花闆,似乎在測試床的舒适程度。

    穆迪坐在床頭靠近她腳的位置,珀爾的腳趾縫裡和小腿肚上沾了些青草,裙子下擺上也有,聞起來就像新鮮空氣和薄荷洗發水。

     “這是我的房間。

    ”她突然說。

    穆迪一下子跳起來。

    “對不起。

    ”他覺得臉頰熱熱的。

     珀爾瞥了他一眼,似乎剛才已經忘記了他的存在,而那句話是她的自言自語。

    “噢,”她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從腳趾縫裡拽出一根草葉,丢到一邊,他們看着草葉落到地毯上,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我從來沒有過自己的房間。

    ” 穆迪思考了一下她說的話。

    “你是說,你一直需要和别人分享房間?”他試着想象假如自己和崔普共用房間會是什麼樣的情景,崔普喜歡把髒襪子和體育雜志四處亂扔,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擰開收音機——收音機的頻道始終設定在調頻92.3,好像一天聽不到那個台播放的低音搖滾,他的心髒就會停跳似的。

    度假時,理查德森家總是會訂三間房:一間給理查德森先生和太太,一間給萊克西和伊奇,一間給崔普和穆迪——早餐桌上,崔普有時會嘲笑穆迪晚上說夢話。

    對于珀爾和她母親不得不共住一間房這件事,穆迪簡直不相信人會窮到這種程度。

     珀爾搖搖頭:“我們以前沒有自己的房子。

    ”穆迪很想告訴她,這可不是什麼房子,充其量隻算正常房子的一半。

    珀爾的指尖沿着床墊的邊沿劃動,在每一個凹下去的花紋上打着圈。

     穆迪并不知道現在她腦子裡回憶着什麼:和母親住在厄巴納時,廚房裡的爐子很難用,必須用火柴點燃;她們在米德爾伯裡的住處要爬五層樓;奧卡拉的房子後院雜草叢生;曼西的公寓煙囪經常倒煙,前房客喜歡在起居室溜他的寵物兔,到處都是兔牙啃出來的洞,還有好幾塊可疑的污漬。

    幾年前,她們在安娜堡從二房東手裡租來一套公寓,雖然隻住了六個月,但她幾乎不舍得搬走。

    因為二房東家有個女兒,可能比她大不了一兩歲,每天她都會玩那個幸運的女孩留下的小馬玩具,坐她的兒童扶手椅,躺在她那張有白色床帳的小床上睡覺,有時候到了半夜,趁母親睡熟之後,珀爾會輕輕擰開床頭燈,敞開那個女孩的衣櫃,試穿她的衣服和鞋,即使它們對她來說有點兒大。

    房子裡到處是女孩的照片——壁爐架、床頭櫃、起居室裡都有,樓梯間裡挂着一大幅漂亮的藝術照,照片裡的女孩手托着下巴——正因為有這些女孩們喜歡的擺設,珀爾很容易就能假裝這裡是自己的房子,把别人的家具、房間和人生想象成自己的。

    二房東一家從度假屋回來之後,珀爾甚至不敢看那個女孩——她曬黑了,也長高了,衣櫃裡的那些衣服對她而言已經太小。

    搬去拉斐特(她們在那裡住了八個月)的路上,珀爾哭了一路,連從女孩那裡偷來的小瓷馬也絲毫無法安撫她。

    偷走小瓷馬後,她惴惴不安地等了好多天,但人家并沒有來找她,看來他們根本不在意,或者壓根兒沒去注意——意識到這一點,她覺得更傷心了:别人不重視的東西,她卻視若珍寶。

    她母親一定也有同感,因為她再也沒有找過轉租房,自此之後,珀爾就更喜歡自己布置空蕩蕩的公寓,不願使用别人留下來的東西。

     “我們經常搬家,我媽住煩了就搬。

    ”她挑釁地看着他,眼神近乎憤怒,穆迪先前覺得她的眼珠是淡褐色的,現在卻發現它們是深綠玉色——從那天上午開始,他的人生被分成了從前和以後,他時常會比較這個轉折點之前與之後的不同。

     “你明天打算幹什麼?”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