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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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她拉到面前,向自成的身邊一推,說: “你看她,平日總在想你,到了你面前卻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

    ”她又把張鼐拉到身邊,仔細地打量一下,說:“唉,小鼐子,這半年你又長高了半個頭頂!你雙喜哥還在盧氏縣沒有回來?” “還沒回來。

    ”張鼐回答,他在高夫人的面前完全變成了一個孩子。

     當大家談起來夜間的一場誤會時,劉芳亮說:“說不定是官軍的号衣惹出事來了。

    ”于是他說明為路上騙過官軍和鄉勇,故意叫幾十個弟兄穿着官軍号衣走在前邊,一時疏忽,到了自家地界也忘記脫了,直到五更才想了起來,叫他們趕快脫下。

    大家聽他這一說,都不禁哄笑起來。

    高夫人說: “一進商州境,大家一高興,把什麼都忘了,還說号衣哩!” 當高夫人轉向别人說話時,張鼐就去同高夫人的親兵張材等招呼,又同慧英和慧梅招呼。

    他向慧英笑着問: “慧英姐,有一件事情你忘了吧?” “什麼事情?” “去年過端陽節的時候咱們在甘肅,你答應我倘若今年過端陽不打仗,你就做一個香袋給我。

    你給我做的香袋在哪裡?” “啊呀,你的記性真好!好吧,你等兩三天,我補做一個給你就是。

    ” 慧英剛說完這句話,慧梅從懷裡掏出一個香袋給她。

    她立刻把香袋遞給張鼐,說: “拿去吧。

    這個香袋又好看,又噴香,你一定很喜歡。

    不過這是慧梅送你的,你别承我的情。

    ” 慧英說話無心,但慧梅的臉孔刷地紅了,趕快背轉頭去。

     張鼐看見慧梅不好意思,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把香袋看看,聞聞,笑嘻嘻地收下。

    看見慧梅的箭袋裡有一支笛子,他問: “慧梅,潼關突圍的時候你沒把笛子丢掉麼?” 慧梅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對他把嘴唇撇了一下,沒有做聲。

     高夫人回來的幾天之後,闖王也病了。

    去河南的計劃暫時沒法實現,隻好請李好義趁着官軍尚未嚴密包圍的時候趕快回去,等候闖王和将士們病好以後再突破包圍,去到河南。

    但不久闖王得到探報:李好義在返回河南的路上陣亡了。

     自從闖王病倒,高夫人的擔子格外加重。

    一天上午,她正在同張鼐商議孩兒兵的問題,忽然聽見十幾匹馬奔到老營的外邊停住,随即看見李雙喜走進大門。

    張鼐奔着迎去,同時快活地叫道:“雙喜哥!”雙喜一隻手拉着張鼐的手,一隻手提着馬鞭子,走到上房門外,笑嘻嘻地叫道: “媽!” 高夫人一眼就看出雙喜也長高了,臉頰比從前瘦了些,但是她沒有工夫流露出母愛,急忙問: “牛先生來了麼?” 雙喜的笑容沒有了,走進上房,搖搖頭,說:“媽,牛先生出事啦,真糟糕!” “啊呀!怎麼會出事了?” “我們等不着他,第一次派人去催過,第二次又派一個當地人去牛家灣打聽消息,才知道他父子倆在十三日夜間給抓進城裡了。

    我們随後又派人到盧氏城裡打聽,聽說他父子倆受了酷刑,戴着腳鐐手铐,押在獄裡。

    縣官說他父子倆私投闖王,要問死罪。

    ……” “嘿嘿,要問死罪!” 盡管高夫人同牛金星沒有見過面,但是他是一個如何有“滿腹經綸”的人,同闖王的事業有多大關系,她完全明白。

    在刹那之間,她的心中同時想到了破城劫獄、劫法場、用銀子贖命等等辦法,而同時也在考慮這件事是否要暫時瞞住自成和捷軒。

    雙喜見她不再說話,就說: “我趕快回來禀俺爸爸知道,設法搭救。

    爸爸呢?” 闖王的病已經判明是隔日瘧,另外夾雜有别的病症。

    不過這别的到底是什麼症候,在當時的醫學條件下還弄不清楚,隻能籠統地說成“時疫”。

    高夫人怕驚動自成,趕快對義子使個眼色,擺擺手,帶着他走到前院。

    她先把闖王的病情對他說明,然後放低聲音問: “二虎呢?” “俺二虎叔帶着人馬留在兩省交界地方的大山裡,繼續派人探聽牛先生的情況。

    他打算設法劫獄救出牛先生,不過人少了不行,他等候老營趕快派兵去。

    ” 高夫人的腦海裡打個回旋,擔心劫獄未必能成功,反而斷送了牛金星父子性命。

    沉默片刻,她又問: “牛先生來咱這裡,神不知,鬼不曉,怎麼會走了風呢?” “聽說上次來的那幾個唱洛陽曲子的,裡邊有一個是盧氏人,認識牛先生。

    這個人回到盧氏縣城,喝醉了酒,在茶館裡誇說咱們如何仁義,給衙門的捕快聽到,抓了進去,一動刑,供出了牛先生。

    ” “唉,沒想到岔子會出在這些人身上!”高夫人搖搖頭,咂了一下嘴唇。

    “叫廚房裡給你安排飯,你休息休息吧。

    我去找大家想個主意,萬不能斷送牛先生父子性命!”她站起來,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這時袁宗第住在老營的寨子裡,協助高夫人主持一切。

    她到了宗第那裡,派人把劉芳亮和幾個平日遇事有主意的将領叫來,一同商量營救辦法。

    大家都認為在目前情況下全軍去河南不可能,分兵則力單,破城劫獄是下策,上策是出錢行賄,縱然未必能替牛金星買個幹淨,隻要能暫時保住性命,以後就有救出的辦法。

    并且一緻主張把這事瞞住闖王和總哨劉爺。

    尚炯的病勢本來不像别人的那樣猛,吃了幾劑藥,已經輕了。

    高夫人和袁宗第又去找他商量。

    他也同意大家的主意,并說他聽說盧氏知縣名叫白楹,山東人,外裝名士派頭,喜歡飲酒賦詩,實際卻是一個很愛錢的貪官。

    又經過仔細研究,高夫人決定派雙喜帶五百兩銀子和一封尚炯的親筆書信連夜出發,回到劉體純那裡,叫劉體純在當地找一個可靠的人把銀子和書信送到盧氏城裡,轉交給尚炯的一位堂兄弟、小兒科大夫尚燦,這個人在衙門裡人緣很熟。

    她特别囑咐雙喜,要他同劉體純務必在七天以内回到老營來,因為官兵已經在武關、藍關、商州和龍駒寨等地增加很多兵,估計這裡的戰事快要起來,回來得遲了就有給敵人隔斷的危險。

     二更時候,李雙喜帶着十幾個親兵出發了。

     就在他出發的第三天,陝西、三邊總督鄭崇儉到了武關。

    他知道農民軍中瘟疫流行,李自成和重要将領多數卧病不起,決定分四路向商洛山中大舉進攻。

    商洛山中最艱苦的日子開始了。